“真没想到,你这厮竟然也有胆量等着本王前来找你!
一炷香工夫后,在襄阳城城守府官邸内那幢最高的四楼阁楼上,安陵王李承终于见到了他这三年来日思夜想也想着要除掉的杀兄之仇敌,秦王李慎。
只见在李承面前,秦王李慎独坐于案几之后,独饮独乐,丝毫看不出这位皇三子殿下即将遭到行将末路、兵败身死的宿命。
面对着李承那张杀气腾腾的脸孔,秦王李慎意外地很是平静,瞥了一眼来着,淡淡说道,“本王也没想到,你这畜生竟然独自上楼与本王会面……龙奴卫呢?”
可能是对诛杀秦王李慎一事胜券在握吧,李承也不着急手刃杀兄之仇,缓缓走向窗户边,望着城内街头小巷那些迅速撤出襄阳的周兵与百姓,淡淡说道,“放心吧,无论是周兵还是龙奴卫,亦或是这襄阳城的百姓,本王已传令各军,皆数辙出襄阳······”
正说着,忽然窗户外的城内巷口传来一阵阵的惊呼与喊叫,安陵王李承朝着窗户扫了几眼,神色淡然地望见城内不知为何竟有多处火起,一时,大火席卷了附近的民居,使得附近军民一片惊慌。
“唔,作为陪葬之地,襄阳不失是个汇聚灵气的龙穴!”点了点头,安陵王李承慢条斯理地说道,给人一种他仿佛站在秦王李慎这边的错觉。
“哼!”秦王李慎闻言轻笑一声,用毫不惊讶的语气述说着听上去本该很震惊的话,说道,“哎呀,连本王的后招都看穿了么,老五?”
“…···”安陵王李承瞥了一眼李慎,冷冷说道,“谨慎了二十余年·到最后,竟打算尝试一把商纣王的疯狂么?——很遗憾,谢安麾下的周兵,还要赶赴江东,稳定我大周李氏江山,容不得你坏事!”
“哦?”秦王李慎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笑非笑说道·“从何时起,老五也像老八似的,时时刻刻将什么大周社稷、李氏江山挂在嘴边了?—这可不怎么符合你这个恶棍啊!”
“……”安陵王李承不悦地皱了皱眉。
“啊·你没有听错!”仿佛是猜到了李承的心思,秦王李慎哈哈一笑,双目凝视着李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李承,就是个恶棍!——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你更混账的恶棍!——弑君、弑父、弑兄、弑母,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秦王李慎口中弑母,其实指的是他们三王的生母·毕竟李慎与李承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按大周礼法来说,李慎的母亲·辈分上也算是李承的母亲。然而李承,却先后用残忍的手法杀害了三位兄弟的生母,就世俗而言,这是绝对无法饶恕的罪孽。
“替兄报仇?”嘴角扬起几分冷笑·秦王李慎不屑一顾地说道,“这话你李承也有资格说出口?——别忘了,当初恨不得取你兄长而自代的,可正是你老五啊,李承!”
“…···”安陵王李承眼角的肌肉牵了牵,看得出来,秦王李慎这番话着实是戳中了他心中最深的伤口。
似乎是瞧出了李承脸色的不自然,秦王李慎脸上泛起几分畅快的冷笑,句句诛心地说道,“是本王杀了前太子李炜?啊·不可否认,当时确实是本王的影子护卫下令埋伏在父皇寝宫养心殿内的弩手射杀了李炜,再者,本来是打算连带着你老五一块儿射杀的······但是,是何人给了本王这个机会?——并非旁人,正是你,正是你这个前太子李炜最信任的弟弟!是你一手主导了逼宫篡位一事·将你那位好皇兄推入了火坑!”
“住口!”安陵王李承怒声斥道,用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神死死盯着秦王李慎·而他的双手,亦下意识将手中的宝剑抽出了半截。
“哼!”冷笑一声,秦王李慎看似根本没有被李承这副威胁的表情所吓住,一脸鄙夷地嘲讽道,“你以为将所有的事推到本王头上,你便可以恢复至当初?重新当你那个好弟弟?没可能的!——不愿本王揭露?本王偏要说!是你,是你自己害死了你的兄长!将你兄长李炜当时大权在握的大好局势尽皆丧尽,白白便宜了小九李寿······”
安陵王李承闻言勃然大怒,锵地一声抽出手中的宝剑,但是半响之后,他脸上那份恼羞成怒的意思却退地干干净净,仰头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秦王李慎皱眉说道。
只见李承右手持剑,左手扶着额头,仰面大笑只笑得浑身乱颤,足足大笑了半响,他这才缓缓收起笑声,望着秦王李慎摇头说道,“真不愧是三皇兄啊!——事到如今,还想方设法的要算计本王么?用句句诛心之言,叫本王即便杀了你,也难得畅快心情,是么?”
秦王李慎闻言再次皱了皱眉。正如安陵王李承所言,他秦王李慎这次并没有想着要逃避,即便是眼下明知大势已去,他也不想再逃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他能够失去的东西,但是有几件事,在临死之前他却一定要做到。
其中就包括,用诛心的言语瓦解安陵王李承心中的执念,叫这个混账东西就算杀了他,也难以得到丝毫大仇所报的快感,相反地,反而会因此坠入无尽的痛苦中。
但遗妁是,秦王李慎还是小瞧了五爷的执念与觉悟,毕竟五来就不曾想过要活着返回皇陵。
“你说得不错!”冷静下来的安陵王李承淡然地望着自己的三皇兄李慎,不复方才堪称歇斯底里的语气,平静说道,“本王确实没有资格为皇兄报仇,借助报杀兄之仇这份大义来宽释本王心中对皇兄的愧疚,这确实是一桩上不得什么台面的丑事!—如何看待你李慎,究竟是宽恕还是报复,那是皇兄的事,本王要做的,就是送你去见皇兄!”
厮······丨
“…···”秦王李慎眯了眯双目,因为他发现他最后用来对付李承的毒招,看样子似乎没能起到丝毫的效果。
丨既然如此······丨
瞥了一眼摆在桌案上的那柄镶嵌着隗宝、翡翠的宝剑,秦王李慎抽出剑刃,缓缓站起身来。
“对对对!”似乎是明白了秦王李慎的心思,安陵王李承眼眸中泛起阵阵堪称疯狂的神采,舔舔嘴唇说道,“少几分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地教唆…···本王要杀你你要杀本王,你我二人势必难共存于这天地之间,仅此一项就足以!——如此才不枉费本王谢绝了堂兄李延陪伴、孤身登楼的用意啊!”
“哦?是么?”秦王李慎眼中泛起阵阵古怪之色,冷冷说道,“你好似胜券在握啊,老五!——你真以为你看透了一切?”
“难道不是么?”安陵王李承冷笑说道,但是不知为何,他心底却隐隐有种不安。
“哼!”秦王李慎冷哼一声,淡淡说道,“看看窗外!”
“…···”半信半疑地瞥了一眼秦王李慎,安陵王李承扫视了一眼窗外,只见在窗外城内众街道依旧是大火熊熊,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等等,这个火势……丨
安陵王李承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因为他发现襄阳城内确实是燃烧起十几处大火不假,火势亦是异常凶猛这也不假,但是,单凭那十几处火势却不足以烧毁整个襄阳城。要知道,襄阳城可是荆州最繁华、最巨大的城池,岂会因为十几处火起而就被烧毁整座城池?
被骗了……丨
安陵王李承心中咯噔一下,他原以为秦王李慎很是丧心病狂地想将整个城郭焚毁,但是如今,却全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都撤出去了吧?”仿佛是看穿了安陵王李承的心思,秦王李慎冷笑说道,“以为本王会暗中下令焚烧城池,怕周兵与龙奴卫尽皆丧生在大火之中,故而提前下令叫其辙出城外对么?——换而言之,谢安麾下那十万周兵,此刻想必大半都已在城外了,对吧?”
“…···”安陵王李承默然不语,在凝视了一眼秦王李慎后,眼眸中泛起阵阵狐疑之色。
“哼哼哼!”摇了摇头,秦王李慎淡淡说道“连谢安与刘晴都不敢小觑本王的谋略,老五你何德何能敢说你已看穿一切?”说着,他抬起头来,望着李承一脸诡异笑容地说道,“自此襄阳起,到夏口,称为襄江。襄江西北,谓之丹水,丹水自北到南,有二十余条分支,到襄阳附近水域汇合,因此此地水流湍急,春、夏、秋三季不时绝提……谢安麾下那十万周兵,眼下想必大半都已在襄阳城外了,对吧?”最后一句,秦王李慎又重复问了一遍,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那又如何?”安陵王李承闻言冷笑一声,不屑说道,“眼下正值寒冬,江河结冻,岂是你想用水攻就能用的?”
“所以说老五你的眼界还是太小……”秦王李慎轻笑着摇了摇头,忽而淡淡说道,“凌汛,听说过么?”
—与此同时,襄阳东城门外——
“退回来了?为何?!”
周军主帅谢安疑惑地询问着费国、马聃、张栋、廖立等诸将,要知道他周兵明明已攻入城内,眼瞅着就能解决掉叛王李慎,但是却发生了一件让他又惊又怒的事。
明明已攻入城内的周兵,竟然又退出来了······
“这究竟怎么回事?!”谢安当真是有些动怒了。
“大人息怒!”见谢安一脸怒容,冀州兵主帅费国站出来解释道,“并非末将等人抗命不尊,事实上,是安陵王殿下下达的撤退军令
爷?丨
谢安愣了愣,因为他想不明白,安陵王李承为何要下达这种匪夷所思的命令。
但是旋即之后,他明白了,因为从陆陆续续撤出襄阳的周兵口中得知,秦王李慎见大势已去,竟打算放火烧城,命残存的白水军士卒在城内各处放火。而当时周兵们正忙着追捕那些秦王李慎的替身,待他们反应过来时,火势之大早已变得难以扑灭。因此各路周将不得已遵从了前来报讯的龙奴卫士卒所传达的命令,陆陆续续撤出了襄阳。
“竟有此事?!——岂有此理!”谢安闻言心下大惊,他万万没有想到秦王李慎竟然是如此丧心病狂,见大势已去,不惜用整个襄阳城内百姓作为陪葬,也要设计诛灭攻入城内的十余万周兵。
也难怪谢安如此震怒,毕竟秦王李慎此举已不是心狠手辣可以形容
堪称是丧尽天良,明知自己兵败身死,却也要拉着十余万周兵与襄几十万百姓一起赴死。跟他一比·安陵王李承此前所做的切反而显得不值一提。
竟然牵连到百姓······皇三子秦王李慎!——唔?等等······丨
好似想到了什么,谢安忽然愣了一下。
不对······按理来说,此番秦王李慎选择留在襄阳城内,而不是杀出重围,足以说明他已蒙生死志,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才对······要知道,同样是做出叛国谋反之举的五爷,如今也未曾被革除出李氏皇族族谱,死后依然能够葬入皇陵·换而言之,此番叛乱的三王,也一样可以`·····设计谋诛己方周兵倒也可以解释·但若是放火烧死襄阳几十万百姓,惹来天下骂名,皇三子李慎难辞其咎,死后亦会被革除李氏皇族身份·不得葬入皇陵······对于讲究落叶归根之说的大周人士、尤其是皇族子弟而言,这绝对是最严厉的处罚······丨
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谢安惊声说道,“五爷被骗了!——连带着我等也被坑了······”
众将面面相觑,正要问话,却见谢安急声喝道,“快!进城!”
城?!丨
别说众将难以理解,就连刘晴眼中亦露出几许不解之色,毕竟在他们看来,此刻闯入城内火势大作的襄阳城·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而就在这时,忽听极远处传来隆隆隆的古怪声响,只听得谢安面色大变。
“什么声音?”费国疑惑地转头去望向北方,旋即脸上露出呆滞之色,因为他看到,在远处襄阳城的东北角,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水势席卷着大浪正朝着东城门方向铺天盖地地涌来。
“水······水······”无数周兵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即将抵达的洪水巨浪·一副难以置信之色。
要知道正如安陵王李承所言,眼下可是寒冬季节·江河冻结,明明是不可能用出这般水攻之计的。
“凌汛······么?!”眼瞅着那看似瞬息千里般涌来的庞大水势,谢安眼中闪过阵阵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秦王李慎竟然懂得何为凌汛,并且在凌汛上做文章来谋图他周军。
“快!快进城!”谢安厉声喝道。
附近的周军将士闻言浑身一震,急忙转身朝城内逃去。
瞥了一眼谢安脸上的急切之色,刘晴小声问道,“何为凌汛?”
凌汛,俗称冰排,是冰凌对水流产生阻力而引起的江河水位明显上涨的水文现象。冰凌有时可以聚集成冰塞或冰坝,造成水位大幅度地抬高,最终漫滩或决堤,称为凌洪。在冬季的封河期和春季的开河期都有可能发生凌汛。通俗地说,就是水表有冰层,且破裂成块状,冰下有水流,带动冰块向下游运动,当河堤狭窄时冰层不断堆积,造成对堤坝的压力过大,即为凌汛。
“好个秦王李慎!”简单地向刘晴解释了一番后,谢安心下暗暗责怪自己疏忽。
毕竟别人不清楚,难道他谢安还会不清楚么?
或许世人中有许多人以为冬季江河冻结,是整条河水都冻结,但谢安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在寒冬腊月,江河上虽然结着厚厚的冰层,但是在冰层底下,依然还是流淌着不停息的江水。而襄江的、即襄阳附近水域,这本来就是十余条、甚至数十条河流的汇聚口,江河的宽度在这边变得最为狭隘。而那秦王李慎分明也清楚这一点,早早派人敲碎了丹水自襄江这些水域的冰层,叫上游的碎冰带动冰块游向襄阳附近水域,在此不断推积,而相对的,水位亦不断被抬高,而一旦被迫抬高的江水达到一定的冲击力,就会在一瞬间冲破碎冰冻结构成的冰坝,使得短时间内的水势变得最为凶猛,反灌于陆地,因此引发洪水。
寒冬的洪水啊,可想而知那究竟是多么地寒冷刺骨,倘若周兵被这股洪流侵袭了身体,待寒风一吹,十万周兵恐怕要变成十万座冰雕!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夸张,但不可否认,这股洪水对周兵的威胁,简直就如天灾般致命。
如此,也难怪谢安那般着急,然而遗憾的是,此时城内的周兵尚未全部撤出城外,依然有许多士卒听从安陵王李承的命令而徐徐撤退。而城外的周兵,却由于谢安的命令,以及亲眼见到滔天水势的惊恐,急着逃入襄阳城内躲避,这使得两拨周兵在城门口堵死了,想进的进不去,想出的出不来,硬生生给堵死了。
“该死的!”谢安忍不住大骂出声。因为他无法想象,一旦他麾下周兵因为那股洪水而湿透衣甲,在如此凌冽的寒风中,最终究竟还能剩下几人。
忽然,谢安愣住了。
“诶?——水……水停了?”
眼瞅着后继无力的洪水最终也只能淹没到众周兵的小腿处,谢安心有余悸地擦了擦冷汗。或许只有他才知道,他们刚刚逃过了一场恶劫。
“是侥幸么?亦或是……”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谢安下意识地望向襄阳城内城守府官邸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