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力逐渐衰退,力气亦在不知不觉中抽离身体而去,在五月初这只能称之为凉爽而不能再称之为寒冷的天气下,魏虎却感觉置身如万年冰窟一般,遍体生寒。
困,突如其来的困意侵袭着他的意识,只要一眯眼仿佛就能熟睡过去,永远地熟睡过去。这一点,魏虎相当清楚,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只要一闭上双眼,那就再也睁不开了。
或许他魏虎还称不上是名声响彻天下的大豪杰,但是死对他而言,却并不可怕。
大丈夫则便死尔,何惧之有?!
但是眼下还不行,他魏虎还有未做完的事,他还有一个未曾履行的诺言??
[阿羊??阿羊??]
脑海中仅盘旋着这唯一的念头,魏虎以咬破舌尖的痛楚来刺理睬赵诚,毕竟他来此的目的可是解救其主帅枯羊,又并非是给赵诚解围。
“轰——”
城守府的门房终于坍塌了,酷烈的火势一瞬间席卷了附近,尽管徐常迫切想要冲入其中,也不禁被那股火势所逼退。
“快!救火,救火!”
无奈之下,徐常只能命令麾下士卒救火,然而眼前的火势早已扩散,将整座城守府连带着周边的建筑吞噬其中,又岂是短时间内能够扑灭的。
“大帅……”
徐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懊恼地用拳头狠狠捶着地面,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在这等可怕地火势当中,他牛渚军的主帅枯羊凭什么安然存活下来。尽管心中痛苦不已,但徐常不禁亦有些绝望了。
然而,那位跌跌撞撞闯入火海当中、拼尽一切也要将好兄弟枯羊给救出来的金陵太平军主帅魏虎,他可还未绝望,哪怕当他来到那间大屋时,大屋早已坍塌了大半,而剩下的一小半,砖石已烧地通红,可想而知这些砖石的温度。
然而魏虎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道到砖石上到温度,一块一块地将遮盖住酒窖入口的乱石扒开……
而与此同时,在底下的酒窖深处,枯羊正一脸惊色地站在墙边,眼睁睁望着即将烧到自己这边的火焰。
这处本来魏虎用来储藏酒水的酒窖,眼下好比成了枯羊的催命符,别看酒窖阴暗潮湿。可那些潮湿的水分可都是酒气,可想而知这边的火焰会燃烧得何等旺盛。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咣当——!”
一声巨响惊动了有些方寸大乱的枯羊,迫使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原来。那渗入地窖的火焰沿着走道上的酒水一直燃烧到了两旁的木架,使得那些久被酒气所蒸熏的木架迅速燃烧起来。继而断裂,导致木架上的那一坛坛美酒尽皆打碎在地,更为助长了火势。
这恶心循环,使得火势逐渐朝着枯羊所在的位置侵袭,那扑面而来的酷烈热气,叫枯羊面色一变再变。
不由他不慌,毕竟放眼望向这酒窖。此刻简直犹如火海一般,恐怕地狱亦不过如此。
“来人!来人!”
枯羊死命地砸着铁牢,试图引起魏虎留守在大屋外的亲兵的注意,他哪里知道。魏虎此前留在那边的亲兵,早已被攻入这城守府的卫庄麾下部将赵诚所杀尽。再者,就算那些亲兵还活着,枯羊在酒窖内的喊声,也不见得能够传到地面上。毕竟眼下金陵城内可是相当的混乱,谁会在意倒塌的大屋底下是否还有什么玄机。
喊了一阵却丝毫未见外面有任何动静,枯羊难免绝望了。
他知道,魏虎以及这座金陵城肯定是遭到了什么浩劫,以至于魏虎分身乏术。不曾察觉到这边的火势。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他枯羊的不详预感验证了,魏虎当真战死在外面……
一想到这里,枯羊只感觉心口有些发堵,轻叹一声倚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梁丘皓、卫邹、伊伊、谢安……
他的脑海中不由闪过一个一个熟悉的面容,有的已然亡故,有的尚活在世间。
[也不知姐在冀京过得如何……可曾想过我这个弟弟……姐夫为人不错,值得深交,有他在,姐应该不会有何闪失……]
想着想着,魏虎那爽朗憨厚的笑容跃入了枯羊的脑海。
[那个蠢才!——早早将我放出去不就完了?这下好了……话说,你真的死了么,阿虎?]
枯羊眼中流露出几分哀伤。
而就在这时,枯羊突然听到旁边的铁栏发出铛铛地声音,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旋即惊地倒抽一口冷气,猛地跳了起来。
他瞧见了什么?他瞧见一个浑身燃烧着烈焰的火人,正吃力地用双手抓着铁栏,努力地将站起身来。
“阿……虎?”
依稀认出来人面貌的枯羊整个人都呆住了,脑海中猛然跃出魏虎临走前的那番话。
[……倘若当真如此,我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要爬到这里,将你给放出去!——做兄弟的绝不会丢下你!]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此时的枯羊,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双眼中涌出的泪水,浑身颤抖地望着魏虎。因为他从魏虎焦黑的前胸、双手手掌意识到,魏虎果真是硬生生从酒窖内那片活人难以逾越的火海中爬过来的。
“阿虎……阿虎?——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此刻的魏虎似乎已听不见枯羊的声音,他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住了已烧得通红的铁栏。
“哧哧——”
一阵白烟伴随着丝丝烤肉般焦味传到枯羊鼻腔。
“咣当!咣当!”
铁门摇晃了几下,但是旋即便再没了反应。
打不开铁门……
魏虎打不开铁门,因为他没有钥匙。那把钥匙尚在他那些已被赵诚所杀亲兵手中,在其中一名亲兵手中。
[钥匙……钥匙……没有钥匙……]
反应已变得极为迟钝的用他已无生气的眼眸茫然地望向四周,旋即又将目光放在铁牢内那已然被火焰所逼近身边的枯羊。
[阿羊……]
魏虎在心底大喊着,然而嘴里却未曾吐出半个字,哪怕是模糊不清的单字。因为他的身体早已坏死,支撑他坚持到这里的,仅仅只是一股意志。
[莫要惊恐,阿羊……我会救你出来……]
模糊的视线依稀瞧见好兄弟枯羊正冲着自己大喊着什么,魏虎心下笑了笑,尽管枯羊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咣当!咣当!”
魏虎死命得摇拽着整扇铁栏杆,似乎打算将整扇铁栏杆从厚实的砖墙中拽出来。
可要知道,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也未见的能够做到,又何况是眼下的他?
“啊……”
可能是见自己的努力丝毫未有回报,见铁栏杆纹丝不动的魏虎突然发出一声好比野兽哀嚎般的巨吼。
身后的烈焰已愈燃愈旺,甚至连他的头发也已燃烧起来,可他却仿佛丝毫未曾察觉到痛楚,愈加发狠得摇动着铁栏杆。
“咔嚓……”
一声脆响从魏虎地胸腔传来,紧接着,一股焦热地鲜血喷了枯羊一脸。枯羊这才意识到,魏虎的全身都在吱嘎吱嘎作响,仿佛突然间就会散架。
“哧……”
“哧哧……”
鲜血乱溅,此刻的魏虎好比是个到处穿孔的破袋,体内的鲜血从他身体的各处迸射出来,弄得枯羊全身鲜红。
“阿虎……阿虎……算了,算了吧……”枯羊用哽咽的语气劝道。
然而魏虎却不听他劝,或者说,此刻的他已听不到枯羊的声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将这该死的铁栏杆,从砖墙拔除!!]
“吼——!!”魏虎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不似人般的吼声,全身血筋根根暴裂,那等凄惨模样,已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咣当——!”
在枯羊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整扇铁牢栏杆竟被魏虎从坚实的砖墙中拔起,而与此同时,魏虎的身体亦瘫软了下来。
“阿虎!!”
大吼一声,枯羊冲出牢门将魏虎扶住,紧忙用手拍灭他身上的火焰。
似乎是依稀间瞧见了枯羊惊慌失措的脸孔,魏虎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枯羊的手。
枯羊震惊地瞧见,魏虎竟然咧嘴笑了一下,一如往日。
终于,握紧的右手松开了,啪嗒一声垂落在地。
再看魏虎,方才还一脸狰狞的他,此刻面色竟是那般的祥和而平静,甚至于,仿佛还带着几分得偿所愿的喜悦。
或许,他对这个世间还有诸般留恋:他还未助他效忠的太平军第四代总帅伍衡击退周军、复辟南唐;还未成为天下闻名的猛将;还未成婚生子……
但是,他救出了他的好兄弟枯羊,哪怕之前的那个承诺纯粹只是出于玩笑,但是这个男人亦履行了。
所以,他的脸上没有遗憾与不甘。
士,为知己者死!
死而无憾!
“阿虎——!!”
怀抱着魏虎的尸体,枯羊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声。
大周景治五年五月三日,太平军第四代总帅伍衡麾下猛将、金陵太平军主帅、六神将之天权神将魏虎,亡故,享年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