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 城门近来闭得严实, 要进出城都得有官府的批文, 疫病一时半刻进不来。
三皇子在府中一壁悠然地品着茶, 一壁看着手里的奏章, 心里这个乐。
这疫病闹得厉害, 闹得好。太子现下忙着料理疫病的事, 手头就忙不开了,只好把一些差事分出来。
他因此得了南边修堤坝的活儿,这活儿实在啊, 能捞着钱,也能捞着贤名。
三皇子沈晖不是个贪心的人,他觉得有贤名就行。至于钱, 他知道地方官吏敬奉的东西都是从堤坝里抠的, 他一个子儿也不打算要。
他要把这堤坝修得漂亮结实,过两年修成了, 父皇最好能南巡一趟, 到时候他自是大功一件。
唉……真难啊!
沈晖想得直叹气, 他们想在朝中立点功是真的难!
太子那边, 东宫官好大一班人马, 什么差事交过去都好办。他们呢, 只能得着什么差事去什么官衙,自己手底下没人。
不仅如此,父皇平日里还不太爱给他们差事, 好像明明白白地就是想让他们安心当贤王。弄得他们虽然一门心思想往上走, 但却没什么机会。
沈晖有点受够了这种日子了,他愈想愈觉得凭什么呢?
大哥输在了嫡庶之别上,可他和五弟不过是继后所出,父皇竟也一点机会都不肯跟他们?
他们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个个都想将手里难得的差事给办好。
同时,当然了,能让太子倒个霉是最好的。
东宫之中,楚怡灌汤药灌得无语凝噎。
苦,真的太苦了,苦得让她想把舌头给扔了!
可这药不喝又不行,是太医院配出来的防疫方子。她恍然记起了上学那会儿赶上,全市也都搞了防疫的中药,挨家挨户都要喝。
看来即便是在现代,在疫苗被研究出来之前,这也就算是最好的办法了。那她身在古代根本盼不着疫苗,喝汤药就更没的抱怨。
她一口气把药灌下去,眉头皱巴得不行。好不容易舒开了,又让青玉把另一碗好好地用食盒装了起来,一道往前面的书房送。
这算是她帮张济才的忙。太子最近忙着时疫的事情,经常一头扎进奏章就顾不上别的,药也顾不得喝。他自己倒不当回事,觉得时疫还没在京里出现,这药不喝也不打紧,但底下的宫人担待不起啊。
所以前几天,在沈晰到绿意阁的时候,张济才就当着他的面哭丧着脸意有所指地跟楚怡抱怨了两句,说晚上这顿药娘子您可得好好劝着殿下喝,殿下近来太忙了,中午那顿总是顾不上,宫人们也不敢总劝。
楚怡一听,心领神会,当时就跟沈晰说:“不喝怎么行?你要是顾不上,我以后每天到了时候给你送过去,我看着你喝!”
沈晰不满地睃了张济才一眼,但还是笑着答应了,跟她说行,那你给我送来,我立马就喝。
接下来的这几天,楚怡便都自封“灌药大总管”了,沈晰还笑话她说你怎么给自己安个太监的名号?楚怡理直气壮地说不管,大总管听着霸气,管它太不太监呢,反正她就是大总管了!
沈晰在前宅的书房是个独立的院子,楚怡对这条路熟了,一路上都闷着头走。在离得还有一段时,青玉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楚怡抬头一瞧,院门外站着个人。
太子妃。
楚怡当即就想溜,但太子妃也看见她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楚怡前几日帮着料理瑞嫔和内务府的事时让人给太子妃回了话,但那其实不算她们俩直接的接触。俩人上一次“直接”接触,应该算是太子妃罚她在天寒地冻里跪了半个时辰那次。
两个人当下就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事,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得很。
楚怡咬着后槽牙蕴笑,屈膝朝她福了福:“殿下安好。”
“……楚宝林。”太子妃瞧着比她更尴尬,笑意发僵地抬了抬手,打量着青玉手里的食盒问,“宝林这是……来给殿下送东西?”
“是。”楚怡颔首,没有主动多说自己到底来送什么。
——若让太子妃知道她每天都来前宅送药,她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太子妃倒也没追问,又笑笑,就讪讪道:“那宝林赶紧进去吧,别让殿下等着。”
楚怡福身应了声是,心下却禁不住地觉得有点儿奇怪了。她看看眼前的院子,又看看太子妃:“那殿下您……”
“……本宫就是随处走走。”太子妃瞧着不太自在,说罢就转身离开了,不打算进去的样子。
这是有事啊……
楚怡摸不清楚是什么事,但她犯不着瞒着太子。进了书房,她边把药端上去,边就把事情说了,说刚才看见太子妃在院外,好像有事。
沈晰吹着药皱了皱眉:“什么事?”
“不知道。”楚怡摇摇头坐到旁边,“她说她就是随处走走,我也没好追问。”
沈晰边喝药边沉吟着,俄而点了点头:“那回头我问问她。”
等他喝完了药,楚怡上前亲手收了药碗就要走,却被他捉住了手,一把拽了回来。
“哎——”她脚下不稳,轻叫着坐到了他腿上。定睛一看,他落回折子上的目光里一片笑意,瞧着比手边的蜜饯都甜。
然后他喂她吃了块蜜饯,跟她说:“别急着回去,陪我坐会儿。这阵子都忙,好几日没跟你好好说话了。”
以前他们天天能一道用午膳,最近他忙得实在过不去了。
但其实他们晚上也还能见到面,只不过也没太多时间多说话罢了。他忙成这样,晚上是真得好好睡觉,不然准定耽误事。
所以小半个月下来,他还挺想她的。
旁边还有别的宫人,楚怡被他的举动弄得双颊泛红,轻轻地应了一声便从他腿上挣了起来,坐到了青玉刚挪过来的椅子上。
这一待就是一下午,直至傍晚时分有东宫官急着跟太子禀话,楚怡才不得不离开。
待得与那东宫官议完了事,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沈晰也懒得叫人传膳,就着人去传了话,让绿意阁随便备点合口的吃的给他。而后他先去了趟宜春殿,问太子妃今日来找他有什么事。
宜春殿里,赵瑾月听闻太子来了,心慌得连脑子都一懵。
她定住气迎出去见礼,又随在太子身后折回来。太子在罗汉床上落了座,她还忐忑不安地在那儿站着。
“怎么了?”沈晰打量着她,有意没提楚怡,“孤听宫人说,你今日在书房外站了许久却又没进去,是有什么事?”
赵瑾月适才就猜到他突然过来可能是要问这个,可现下他真问了,她仍是慌得很:“没什么事……”她僵笑着,“臣妾出去散步,走得累了,在书房外的墙荫下歇了歇脚。”
沈晰没做声,淡淡地看了看她。
这话显然是假的,且不说她手里都快把那块帕子绞成了麻花,就是单说散步这个理由也很假。东宫的花园就在后宅,那是整个东宫景致最好的地方,她哪里犯得上去前宅散步?
但对她这样有话不肯直说,沈晰既觉得习惯也觉得疲惫了。他便也没有再多刨根问底,只跟她说:“没事就好。但若有事——你要记得你是孤的正妻,没什么不能跟孤说的,孤能帮你自然会帮你。”
赵瑾月嗓子里好像莫名噎着,滞了滞才低头说:“是,臣妾记住了。”
沈晰点点头,便坐在那儿等着她说。等了一会儿,却还是一个字都没等着。
还是不打算跟他说啊?
他没办法,觉得别扭坏了,只好站起身向外走去:“孤去看看孩子们,你歇着吧。”
赵瑾月如蒙大赦,赶忙屈膝恭送。就这么着,已久不见面的两个人说了不过几句话,就又分了开来。
白蕊在旁边看着直着急:“殿下,您不是盼着太子殿下过来么?有什么事,您倒是同殿下说啊!”
赵瑾月秀眉紧蹙着,憋了半晌,重重地坐到了罗汉床上。
她是盼着太子过来,独守空房的滋味儿不是那么好受的。先前她想要贤名,还觉得太子不领她的情是太子的错。可眼下她却越来越熬不住了,她甚至后悔了起来,觉得若是先前的事情让太子对她生了厌,那她宁肯自己从未那样贤惠过!
可方才太子所问的事,她是真不敢开口啊!
她想说她要看书,要看他读过的书,史书政书都可以,她不想再这么没头苍蝇一样地活下去了。
但话一到嘴边,她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堂姐。
那位堂姐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算还活着,先前所吃过的苦也让她胆战心惊。
她真怕太子听她提出那样的要求会生气,会觉得她不安分,会更讨厌她。万一那样了,她就算解释自己没别的心思,只是想让他满意一点儿又有什么用呢?读史学政就是男人的事,她碰了便已是错了。
赵瑾月最终觉得,还是别和太子提了,这个险她冒不起。
那些书,她找人偷偷弄进来便是。宦官们都有办法往宫里待东西,一本两本书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问题,绕过太子也没什么。
她悄悄地看,看完就拿去烧了。不要让太子知道,也不要让娘家人知道,她不想让这些被称之为家人的人更讨厌她了。这些日子,她已经很难过了。
绿意阁里,楚怡原已吃过了,听太子跟前的人来传过话后,不得不让应泉再备一回膳。不过太子来得太快,进门时应泉那边还没备好,楚怡就先给他端了盘点心:“先吃点儿垫垫?”
“不用。”沈晰一哂,“没那么饿,等等再说吧。”
楚怡就自己摸了一块来吃。沈晰仰面躺下去休息一时也没在意,过了会儿,余光却瞥见她又拿了一块吃。
“晚膳没吃饱?”他看着她笑,“那让应泉再多备些,我们一起吃。”
楚怡愣了一下:“吃饱了。”而后她自己也怔怔地看了看手里的点心,“我最近就胃口好,可能是天气暖了身体舒爽了吧,饿得特别快。”
说罢她就把剩下的小半块也掖进了口中:“没事,不用管我,这就差不多了。大晚上的,再吃要长肉了!”
沈晰嗤地一笑,也没再劝。反正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一会儿若真的又饿了,他不劝她她也会自己找东西吃的。
然而到了睡前,沈晰被楚怡吓着了。
她确实又饿了,让小厨房给下了碗面。那碗面很实在,有菜有肉还有汤,她竟然实实在在地给吃完了。
“你胃口是大了点儿啊……”沈晰坐在旁边看着,怜惜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病了?传太医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