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不回京, 东宫众人也索性安心住在了园子里, 一住就是好几个月。
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入暑的时候, 月恒已经会坐着了, 坐得还挺稳, 能咿咿呀呀地坐在那儿自己玩上好半天。
欢宜常被乳母带过来同月恒一起玩, 虽然这种时候云诗都不会跟着, 但欢宜与楚怡也熟悉,又有个年龄差不多的妹妹在,也从不认生。
气候酷热的某一日, 沈晰忙于政事没和楚怡一道用午膳,楚怡便自己用了,用完又出去走了走, 回来却看到了他躺在床上带着两个孩子睡觉的画面。
他仰面躺着, 小小的欢宜侧睡在他的臂弯里,更小的月恒趴在他的胸口上, 他也闭着眼。
听到脚步响动, 他睁眼看过去, 看到楚怡, 即刻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楚怡被这个画面弄得心里都酥了, 放轻脚步眉眼弯弯地坐到床边, 拖着腮又稍稍欣赏了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把月恒抱过来。
——如果可以一直看着这个画面,那她可能能看到天荒地老。但还是算了, 趴着睡对小孩子实在不好。
月恒感觉到自己被抱起, 抬了抬眼皮。初时大概只感觉到父亲不在眼前了,小眉头皱了一下;接着应是认出了眼前是母亲,顿时安心地再度睡了过去。
楚怡小心翼翼地把她交给乳母,又要伸手抱欢宜,但沈晰阻住了她的手,摇头小声:“没事。”
楚怡同样放轻着声音:“抱出去吧,你好好睡一会儿,下午还有事要忙呢。”
沈晰确实下午还有事,便最终点了头,但在点头之前好生沉吟了一下。
于是等到两个孩子都被抱出去后,楚怡躺到他身边问他:“有心事。”
他嗯了一声,吁着气将手枕到头下:“小月亮是我们一起宠着的,但另几个孩子我也想多亲近亲近。不然不仅对他们不公,怕是日后对小月亮也不好。”
“那是应该的。”楚怡点头。纵使她是个现代人,也觉得他应该对这几个孩子都尽责。如果说娶了不合心意的女子过门是个错误,那甚至都不能算他的错,是当下这个制度的错,那么孩子们更是无辜的。
可细想了想,她又道:“不过我看欢宜跟你还挺亲的,倒是安和公主跟大公子,你有空也该多看看。”
小月亮他几乎日日都能见到,欢宜三五日里也总要见上一回,但太子妃的两个孩子……一个月里能见他个一两回?
然而她这么一说,沈晰的叹息声更沉重了。
接着他无奈地目光淡淡地斜瞥过来,悲戚地望了她一会儿,翻身紧抱住了她。
他知道她是对的,可就为她是对的他才委屈。
他当然想多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嫡长子嫡长女,搁在哪个府里都是不能轻视的。
可是太子妃实在让他别扭,而且不知是不是他与楚怡相处惯了的缘故,与太子妃说话的时候,他愈发觉得别扭!
是以他去看沈济和柔凌的时候,太子妃只要坐在旁边,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话了。诚然他可以差人把他们接到前宅或者楚怡的玉斓苑来,但这么大点的孩子离开母亲时间长了也不适应;若时间短,见不见又没什么用。
楚怡呆滞地任由他抱着,待了一会儿,他无力地又叹了一声:“再过月余,他们就该满两岁了,到时我就把他们带在身边读书。”
这样虽然也会离开生母的时间多些,但他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们适应。
七月十六,柔凌和沈济过了两岁生辰,八月初教他们识字的先生就被召进了园子里。
柔凌是女孩子,等长大了懂了男女之别就要请傅母来教了,但现下还可以与沈济一道读。
云诗听闻此事后着人去沈晰跟前问了问,问他能不能让欢宜直接一起学?反正只差四个月,一起学还热闹一些。
沈晰便答应了,然后在沈晰不在的时候,云诗拉着楚怡一起去孩子们的书房外瞧了一瞧。
楚怡初时觉得让两岁大的孩子开始读书是不是早了点,这么一看才发现这就是古代版的早教班嘛!
教他们的先生是从翰林院挑出来的正经翰林院士,干这个其实很大材小用。但可能是办好这差事也对仕途有好处的缘故,先生非常耐心,慢条斯理地给三个孩子讲成语小故事、教他们分辨颜色。
三个话都说不利索地小孩懵懵懂懂地坐在一起学这些还怪可爱的,要不是小月亮实在小他们太多,楚怡都想把小月亮塞进去一起学了!
八月末,随着天气转凉,皇帝又染了一场不轻不重的风寒,然后园子里便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事。
头一件跟楚怡没什么关系,是六皇子不知怎的触怒了圣颜,被赏了顿板子。楚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头一个反应是自己对这位六皇子似乎一点概念都没有——在争位的是一二三五,被隔过去的四皇子身体不济的事她也清楚,可六皇子是谁?
她就问青玉:“六皇子是哪位娘娘生的?”
青玉一哂,旁边的周明倒先答了:“是涂贵人所生,涂贵人失宠早,这么多年位份也没晋过,连带着六皇子也冒不了头。再者六皇子今年才十六岁,朝上那些事他也碰不上,您不知道也正常。”
十六岁,被亲爹赏了顿板子?
知道挨板子什么滋味儿的楚怡吸了口凉气:“这是犯什么事儿了啊!”
“这下奴不太清楚,张公公也没明说。”周明躬身,“张公公只传话说这事太子殿下会料理,假若涂贵人那边想往您这里走什么门路,您别理会就是了,太子妃那边也是一样的。”
“……行。”楚怡点点头,心里怪瘆得慌的。
她在现代的时候历史学的不精,可小说读过不少,读到政斗的波谲云诡时总觉得很吓人,动不动就死一片人。如今到了古代,她倒是和那些政斗不太挨得上,却发现身处后宅感受着政斗的余风似乎更可怕,主要是命运完全没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只能诚心祈祷沈晰平平安安了!
另一件事,就和楚怡有直接关系了。
——九月,宫中开始采选。
采选她知道,就是皇帝选妃嘛。在封建制度下,当一个人站在权力巅峰的时候,希望身边永远有年轻的陪伴一点都不稀奇,男皇帝女皇帝都一样,所以她刚听说的时候没当回事。
然而青玉忧心忡忡地又说:“听说东宫要添好几个人呢。”
楚怡嚯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真的?!”
青玉哭丧着脸点头:“是。采选总是要给皇子们选选的,东宫怎么可能不添。通常是最少添两个,太子殿下若乐意,多添几个也是可以的。”
太子殿下若乐意,多添几个也是可以的。
这句话犹如梦魇一样,一下子束缚了楚怡的整个脑子。理智跟她说这很正常——拜托,太子耶,她凭什么觉得太子能为了她放弃佳丽三千?虽然她这张脸长得很好看,可天底下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
但从感情上,她又真是难以接受。
在过去的两年里,他做到了许多她原本根本就没期待过的事,其中之一就是这两年他都没碰过别人。
这仿佛把她扔进了一片如梦似幻的美景里,她陶醉、她沉沦,并且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如今,却要告诉她这个梦即将醒了?他身边要添其他人了?她们或许不像东宫现下别的妃妾,或许也会和她一样合他的心意,她马上就不再是他唯一喜欢的姑娘了?
她一想就觉得难受,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青玉也早就猜到了她会难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之后,谁遇到这种事都得难受。青玉又知道她的性子,便赶忙劝她:“娘子素来脾气冲,但可千万别在这事上与殿下发脾气。殿下如今与您情分深着呢,有个新人得宠一天两天那也不打紧,可您若让殿下觉得您善妒……那可就不一样了。”
虽然她从前也“善妒”,有孕那会儿还直接拉着太子殿下说不想他去见别人来着,可现下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太子殿下是拿她和一干他不喜欢的人比,自然乐得让她高兴。而目下,进来的新人比她年轻,或许还会比她漂亮、比她知书达理,她若使这个小性子,后果是什么谁知道呢?
楚怡怔怔地点头,无心用自己的爱情观去跟青玉解释什么即便新人只得宠一天两天她也受不了,满脑子都乱糟糟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最终还是要成为他无数新欢旧爱中的一个?
等他继了位,还会有更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被源源不断地送到他身边。到时候她的指望是……凭着旧日的情分、凭着孩子,在后宫混个待遇不低的位份?
楚怡突然觉得特别凄凉,然后她狠狠地摇头,把这种凄凉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不行,不能那样。就算日后真的感情变了质,她也还是要让自己高高兴兴地过日子才行。她不能沉溺在那样沉郁的心情里,会变成深宫怨妇的!
不管有没有爱情,她都要乐观优雅地活着!
与她不同的是,青玉周明等一干与她比较亲近的宫人在此事上都斗志十足。
青玉说:“娘子也别怕,您都是良娣了,不怕新进来的造次。”
周明也说:“就是,到时等新人进来,您寻个性子软的立威,不怕她们拿大!”
“啪”地一声,楚怡拍了桌子。
“你们不许乱来啊!”她瞪着眼告诫他们,“徐良娣做过的事,我不惜的做。殿下要是爱宠她们我拦不住,但我不能害人,明的暗的都不行!”
感情的事,归根结底是私事,他若变心她大不了跟他断了。
可害人就不一样了。这种事哪怕只做过一次,也足够让她变成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