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1)

在楚怡“含笑九泉笑看沈晰肾虚之前”, 自己就先被沈晰弄得下不来床了。

第二天一早, 酒劲儿过了的沈晰神清气爽地去上班(上朝), 苦逼的楚怡却不得不捂着腰去宜春殿门口磕头。

其实宜春殿那边也不是完全不让告假, 但她琢磨着这么告假比较容易拉仇恨——情景模拟一下大概就是这样:她着人去宜春殿说侧妃今儿身子不适, 不能过来给您磕头了, 太子妃兴许想表达一下大度和关切, 就会派身边的人过来看看她,亦或是让太医过来瞧瞧,然后回宜春殿回个话。

然后呢?至少前者是不可能帮着她骗太子妃的吧!太子妃到时候就会知道“侧妃因为房事过猛来不了”——她这不找死吗?

所以楚怡怀着一种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去了。

在宜春殿前, 她稳稳地拜下去。起身时腰上一吃劲儿……

“咝——”那股酸疼弄得楚怡实在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周围几个也在磕头的妃妾都看向她,她尴尬地僵在那儿,生怕再一动更疼。

亏得云诗反应快, 起身迎过来一福她, 声音不高不低地锁眉道:“还是陪月恒玩时扭的伤么?这都两天了,怎么反倒更厉害了, 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

另几人神色一松, 楚怡轻吁了口气, 边起身边摆手:“没事, 不怪太医院……是我昨儿拿书时不知怎的又抻了一下。”

两句交谈间, 周围该起身告退的便也告退了。外人一退远, 云诗就绷不住笑话起她来,压着声说:“姐姐也不知劝殿下悠着点,真累坏了可怎么好!”

“……行了行了, 你打住。”楚怡面红耳赤, 当面聊这个好尴尬!

云诗便掩唇不说话了,两个人一起走了好一段儿才分开。楚怡回到绿意阁后让青玉上了盏热茶,抿了一口觉得清香沁脾,便问道:“这什么茶?味道真好。”

“是孙奉仪从杭州带来的茶。江南到底是鱼米之乡,产得茶向来格外好些。”

是,这个楚怡早有耳闻。在二十一世纪时她就听过西湖龙井的大名,核心产区出的西湖龙井动不动就上万一斤!

孙家真有钱!

这是楚怡最直观的感受。

接着她又想——如果他们能乖乖把当地收上来的税交给朝廷就更好了!

前宅,沈晰下了朝,直接传楚成到书房议起了事。

楚成年初时刚去杭州追查过漕运的事,与孙家斗智斗勇的经历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太子这么一提前朝与东宫间的情形,他就又把当时的一些细节想了起来。

他便问沈晰:“殿下,臣听闻东宫与睦亲王府都新进了一位孙氏,可有这回事么?”

太子点头:“不错,都是母后拿的主意。孤想着先允了也好,若拒绝未免太过刻意,反倒惹得孙家忌惮。”

楚成颔了颔首:“可若睦亲王已先殿下一步结交了孙家呢?”

太子锁眉,楚成含着淡笑,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太子摇头:“并未听说三弟与孙家有任何走动。父皇早已差人盯着孙家了,若他们之间有往来,父皇不会不知。”

“是。”楚成点点头,“所以昨日刚听闻此事时,臣也未疑到孙家。回去后想起东宫新添的人,才多了个心眼儿。”

太子听出他还有下文:“接着说。”

楚成道:“臣去杭州时查过账目,睦亲王在去办漕运的差事时给孙家送了不少礼。当时臣想睦亲王想将差事办漂亮,自掏腰包破费一些也没什么,便没有太当回事。回京之后又如殿下所说——睦亲王似乎并不曾与孙家再有往来,臣便将此事搁置了。”

楚成语中一顿:“现下想来,若睦亲王或孙家也知圣上已派人盯住了那边,是以并未轻举妄动,然私下已结为盟友呢?”

沈晰眉心微跳:“你是说……”

楚成轻笑:“若臣是孙家,知道皇上已起杀心,有位嫡出的亲王愿意拉臣一把,臣只怕不答应也得答应;若臣是睦亲王,知道皇上对这样的势力有了杀心,势必愿将此事透出去,逼对方投诚。”

——而这两方人,有没有可能知道皇上的这些想法?楚成说不准。但仔细想来,老三是有可能知道的,父皇早几年对老三也还算重视。

除此之外,还有可以确凿无疑的一点就是,当下的钦天监主事是杭州人。

诚然这也有可能只是巧合,但当下他显然不能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巧合。

沈晰沉然点头:“既有疑点,便着人暗查。他们但凡能里应外合必有联系,但凡有联系,必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除此之外,他还要想一想该怎么办。

若这事当真如楚成推测是睦亲王所为,下一步便不难猜了。

——睦亲王是拿准了他不会即刻要楚怡的命。可但凡他拖,睦亲王下一步便能指使自己的人马上本奏他贪慕女色,置家国天下于不顾。

绕了一大圈,看似箭箭都朝楚怡去,其实最后的目标还是他。

他不知钦天监的话父皇信了多少,但他清楚对父皇来说,楚怡的命一定不如他的名声重要,哪怕他知道这事有人推波助澜也一样。

可难道让他现在去要楚怡的命?

就算连楚怡都觉得他不该要美人不要江山,此时此刻,他也狠不下心。

如果她突然没了,他该怎么办?

——虽然她在他眼里不可能比江山更重,这个问题也依旧令他惶恐焦虑。

遑论让他亲手杀她。

沈晰沉然喟叹:“孤想一想。”

楚成轻轻地又点点头:“殿下还要想一事。”

沈晰看向他,他说:“殿下还要想一想,若皇上清楚睦亲王与孙氏一族的私交,只是并未告诉殿下,殿下该怎么办?”

沈晰一怔,遍体生寒了一阵,又转瞬冷静下来。

“如果是那样。”他顿了顿,“如果父皇已不信任孤,那孤便保楚怡。”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想做什么终究都会做到,又何必再搭上楚怡?

可楚成跟着又问:“那若皇上对殿下依旧信任,只是也在等这么个机会除掉我们楚氏兄妹呢?”

沈晰额上青筋一跳:“楚成!”

“殿下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不可能。”楚成的目光落在地上,笑了两声,“皇上倒也未必是知道睦亲王与孙家会走这一步棋。但头一年是睦亲王去办漕运的差,第二年便是臣去。皇上或许是正等着孙家找臣的错漏参臣一本好治臣的罪,这有可能,是不是?”

他说着又笑了一声,笑音听着大有点凄怆:“若真是那样,臣也说不得什么。换做谁来当皇帝,除非昏庸太过,否则大概都会对臣的父亲恨之入骨。所以皇上若有心办臣,就让皇上办吧,连楚怡都说殿下不能要美人不要江山,臣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能让殿下枉顾储位保臣一命。”

话音初落,门板咣地一声,转瞬又止住了。

外面的人似乎即刻扶住了门,但沈晰喝道:“谁?进来!”

稍静了一刹,沈映局促不安地出现在了几步外,匆匆向沈晰一揖,就问楚成:“你当真的吗?”

楚成看了看他,锁起眉头别开视线:“出去。”

沈映反倒腾起了一股无名火:“你当真的吗!”他上前了两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殿下根本就难以去探皇上的心思,真像你说的那般,便是杀你才最稳妥,你哪怕……”

沈映想说你哪怕找个机会先跑了也好,何必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楚成却在他说完前就又再度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出去!”

沈映神色一紧,好似这才回神,看了看楚成,又看向沈晰,一时间很是慌乱。

好在沈晰没说什么:“你怎么来了,什么事?”

“哦,侧妃说……”沈映想了一想才记起侧妃让她来说什么,“说今日想和云良娣一道用晚膳,请您晚上别过去了。”

“知道了。”沈晰点头。他没有再多说话的意思,沈映到底也不敢再多留,匆匆施了一礼就告了退。

晚膳时,沈晰着人去绿意阁走了一圈,差出去的人回来后禀说楚侧妃和云良娣让小厨房做了两条烤鱼,一条辣的一条不辣的,不辣的主要给两位小翁主吃。

她还挺有兴致的。

沈晰无声地笑了笑。

他便也让厨房备了条烤鱼,还要了酒,边吃鱼边自斟自饮的消磨了好半晌。

眼下他怎么办?

在疑点落到父皇身上之前,这一切都是可控的。他可以将这一切向父皇和盘托出,让父皇亲自去查孙家和睦亲王的联系;也可以自己先查,有了证据再一并禀给父皇。

但牵扯上父皇的心思,就都不一样了。

楚成说得对,如果父皇早已知悉一切、知道三弟与孙家的走动,却选择作壁上观,想看着他身边的两个楚家人命丧于此呢?

这太有可能了。

他知道父皇有多恨楚丞相,也知道对父皇而言最要紧的从来都是江山稳固。

那么,就连与他同为父皇亲子的三弟都能为父皇所忌惮,与他一起步步给三弟下套,两个楚家后人又算得了什么?

沈晰神情淡漠地又饮了一盅酒,觉得这酒无比苦涩。

偏是这样的事,他没法去探问父皇的心思。

如果父皇想让他知道,早便跟他说了。

现在对他而言,唯一能尝试的,大约只有赌一把。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很大的一场豪赌了,赌事情不是楚成所想的那样,赌注是他爱的人和他的储位。

“哎……你听我说好不好!”

宫外沈府里的罗汉床上,楚成盘坐在榻桌边敲着桌子,敲得案头瓷盘中烧鸡上的结成冻的油脂直颤。

但躺在榻桌那边的男子就是面朝着墙壁不理人,对烧鸡的味道也不做理睬,瞧着何止像睡着了,简直像是死了。

“太子不会杀我的!”楚成紧锁着眉头,一脸烦躁,“起码现在不会!”

那边还是没动静,楚成铁青着脸撕了个鸡腿自己吃:“太子肯定会赌一把,你起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还是没动静。

嘁。

楚成轻笑着自顾自地啃起了鸡腿。

不仅啃鸡腿,他还喝酒;不仅喝酒,他还吃小菜。

在他吃得腻得慌,正想起来盛碗小米粥的时候,那边的人可算忍不住了,一下腾起了身:“你快说!”

“嘿。”屁股刚离开罗汉床的楚成衔着笑坐回去,“来,我跟你慢慢说。”他说着先把另一个鸡腿也撕了下来,递给沈映。

“首先谢天谢地,我妹妹脑子没问题,没说让殿下要美人不要江山。”他道。

沈映嗯了一声,满脸阴鸷地啃了口鸡腿。

“然后我又把一切都给他挑明了,这比他迟些时候自己想到这一点好。”

正咬下一口鸡腿的沈映滞了一下,旋即点头:“是了,殿下总归自己也能想到,但未必还会找你去议事。”

“他不找我议,我就没了当面剖白的机会。”楚成摊手,“所以你看现在多好,我和我妹妹一个能臣一个宠妃,又都大公无私一心为他考虑,我们不值得他赌一把吗?”

“……那谁知道。”沈映没太给他面子,还翻了一记白眼,“皇上近几年身子不济,储位离皇位也越发近了,谁知此时此刻他肯不肯涉险?”

“你看,你就是不会看人。”楚成咂着酒摇头,“太子或许是活这么大都没经过什么太大的风浪,但终究不是个生性软弱的人,否则从一开始就不会用我了。再者……”

他仰首把盏中剩下的酒饮尽了:“再者我妹妹专宠那么多年,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一个人但凡让另一个人住进他心里,就难再弄出去了,何况还是在我妹妹这样一心一意为他考虑的时候?”

在书房里饮着茶听太子说话的片刻之间,他脑海中斗转星移般地思量了许多问题。

皇上的性子、太子的性子、他妹妹的性子、他妹妹与太子的情分,甚至还有两个孩子。

最后他是因觉得太子既有血性又重情义,才敢把那些话全都说出来。

这样似乎最险,但其实也最有可能保住他们兄妹二人的命。

不然的话,莫说太子一旦自己闷头想到了他所言之事会怎么做,就是他没有去想,真的按部就班地过了这一关,日后也难保皇上不会再杀他们。

他得让太子明白他们都忠心不二,才有可能令太子反过来一次次保他们。

但如果太子这一回真的赌输了,如果他们都赌输了……

楚成又灌下去了满满的一盅酒。

人,总归都要有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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