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贵妃真的停住了, 令孙氏喜出望外。
然后她抬起头, 看见婉贵妃转过身, 不由紧张道:“娘娘, 臣妾……”
“我告诉你。”楚怡铿锵有力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可不会搭理你这茬, 有本事你就跟这儿一直跪着, 我可上养心殿睡觉去了!”
她说罢华丽转身,裙角在脚边打了个旋。
孙氏:“……”
永寿宫是东西六宫之中离养心殿最近的一处,楚怡到时沈晰正看折子, 一看她来了,抬头就说:“不必劝我休息。”
楚怡瞪他:“不行。你昨儿什么时候到的永寿宫我都不知道,今天多早走的我也不知道。你先别看了, 咱们一起午睡一会儿, 不然你跟我说会儿话也行。”
她说着就从她手中将折子抽走了,沈晰无奈失笑, 道了句“好吧好吧”, 任由着她拽着他进了寝殿去。
到了寝殿, 楚怡往床上一躺就开始打哈欠, 沈晰脸上的神色更无奈了些:“困成这样你还非得过来, 睡好了再来劝我也就是了。”
楚怡没吭气, 拉他躺到身边,青玉却机灵,当即言简意赅地告了孙氏一状。
“胡闹, 竟还闹到你那儿去。”沈晰眉头紧锁, “传话下去,先将孙氏禁足,不许她四处折腾了。”
“哎……算了算了。”楚怡坐起身咂咂嘴,“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传出去又要有人说我坏话。先随她吧,若是一会儿我回去的时候她还在那儿,我自会怼她。”
沈晰喷笑,知道她这爱怼人便由着她了。
接着他便屏退了宫人,躺到床上跟她说了说公主册封之事,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就已坠入了梦乡。
沈晰:“……”
这么困吗?
他皱皱眉头,叫了青玉来问话,问她楚怡最近有什么不适没有。青玉回说:“没有,大约只是这两日在忙与家人见面的事,有些累着了,皇上放心。”
沈晰点点头,还是说:“一会儿让太医来看看,贵妃从前偏爱荤食,守孝突然吃不得,怕是身子不太适应。”
青玉恭谨应下便又退了出去,沈晰躺回床上搂住楚怡,端详了她的睡容好一会儿。
啧,年龄渐长,倒是更好看了。
十七八岁那会儿他们都还有些青涩,现下,她是真的到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地步。
虽然美艳,却又不俗,所以他看她总也看不腻,看别人也愈发看不进去了。
真是个小妖妃。
沈晰脑海中划过这么一句,心里头暗自一声笑。
接着,他又怅然得笑不出了。
唉……他是真懊恼于她不能做皇后。这大约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吧,老天让这个与他情投意合的人到了他身边,却又给了他们一点点遗憾。
坤宁宫里,皇后着人将两个孩子叫来问功课,沈济很快就来了,柔凌却迟迟不见人影。
宫人回话说:“公主去恪嫔那里玩去了,恪嫔娘娘带着她去向太后问安,大概一时半刻过不来。”
赵瑾月淡淡地哦了一声。
多么讽刺,她的女儿对一个庶母比对她都亲。
这种感觉激得她心慌难受,却又着魔似的反反复复地想这件事,自虐一般地想个没完没了。
然后,她好像逐步钻进了一个怪石嶙峋的深渊,石片划破她的皮肤,另她每一寸有感觉的地方都疼,可她又还是在继续往下钻着。
她的世界越来越黑、越来越暗,她在里面兜兜转转的,突然气力尽失。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忽地生出了这么个念头。
……久违了。
她这么想。
很久以前有那么一阵子,她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后来又慢慢淡去了,已经许久未见。
但现下,这种念头又这样平白冒了出来,似乎变得更强壮了一些,如同一个巨大的妖怪般将她整个人都紧紧缚住。
这个妖怪也对她说:“久违了。”
“你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也没人在意你死不死吧。”
也没人在意你死不死吧。
赵瑾月坠入了又一重深渊,每一根神经都被这句话充斥。
“……母后?”沈济被她发白的神情搞得发蒙,迟疑着唤了她一声。
赵瑾月猛然回神,深吸着冷气,视线定在儿子身上。
她在想什么,她怎么能想死呢?
她怎么能突然生出这种念头?
她浑身在失措中发麻,只好用力地抱了一抱沈济,让自己回神。
“……没事。”她说,“你回去歇息吧,好好读书。”
沈济点头,又望望她:“母妃身体不适吗?”
“没有。”太子妃笑笑,“只是在想些事,你不必担心,去吧。”
沈济便告了退。太子妃在他离开后,久久惊魂不定。
她为什么会有那些想法?
莫名其妙,却又无比强烈。
寿康宫中,沈旭从母后皇太后房中告退出来,走在晌午的阳光之下,心情却越来越沉。
母后的身子,愈发令人担忧。
其实打从三哥丢了亲王位开始,母后的情形就不太好了。之后又是父皇驾崩、二哥继位,母后日日都在提心吊胆。
他知道母后在担忧什么,因为他这个当亲弟弟的也在担忧同样的事情——三哥与二哥争位,父皇留了三哥一命是因为父子之情。但眼下二哥是否会顾念兄弟之情,可真是不好说。
毕竟在二人相争之时,三哥也是想要二哥的命的。
沈旭庆幸自己看清得早、放弃得早,若不然他与三哥一道落了罪,母后一定会支撑不住。
可现下,日日看着母后为三哥忧心,他也焦灼不已。
沈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乾清宫前,望着这座父皇住了几十年的大殿愣了很久的神。他记得在他和几位兄长都还年幼时一并来这里玩闹的事,也记得在父皇晚年昏聩之时此处令人紧张的气氛。
但现下想来,父皇总归是对他们这些做儿子的留有余地的。而且父子情分放着,就是出了事,他们也总归还能壮着胆子为自己申辩几句。
现下二哥继了位,他想为三哥说说情,却在翻来覆去的思量之后依旧不敢去养心殿。
沈旭长声叹息,转身走出通往侧旁宫道的宫门,余光一扫,猛见人群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
沈旭暗自叫苦,他这才想起来,目下百日热孝未过,父皇虽已下葬,皇兄仍是每天都要来这边凭吊一番,通常都是午后小歇的这段时间。
但眼下躲也躲不及了,沈旭只好迎上去见礼:“皇兄。”
“五弟?”沈晰稍有点意外,伸手扶了他一把,又打量了他两眼,“来见父皇?”
“……是。”沈旭颔首,沈晰点点头:“那正好,一道去吧,也有日子没见你了。”
沈旭没敢说自己这是刚从乾清宫里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回乾清宫。
他方才只是在乾清宫前的空地上站了站,沈晰却带着他直接进了殿门。殿中肃穆,兄弟两个一并落了座,沈晰环视了四周一番,道:“你近来似乎进宫的次数并不少?”
“是……”沈旭没有否认,“母后病着,臣弟时常进来看看她。”
沈晰了然,道:“应该的。”
沈旭心里战战兢兢,偷眼打量了他好几眼,看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又小心道:“母后是为三哥的事……”
沈晰眸光微微一凛,沈旭即刻噤声,嗓中哽了一哽:“臣弟失言了。”
沈晰沉默了一会儿:“你不必这样紧张。”
自家兄弟在他面前生出这样的情绪,让他十分无力。
父皇对他的要求之一,便是不要让兄弟们继续忐忑不安。父皇认为那是他在位时造成的错处,希望他这个新君继位后能将这一点扭转过来。
但这着实不容易。这几年,整个朝堂的神经都紧绷着。他新君继位罢免几个老官员又在所难免,一时半刻的,他还真不知如何让大家松下劲儿来。
沈晰便沉思了良久,最终佯作轻松道:“给你个立功的机会,让你母后宽宽心。”
沈旭一愕,怔怔道:“立什么功……?”
“去一趟戎迟。”沈晰道,“以使节的身份见见四妹。”
养心殿中,楚怡一觉醒来就听说皇上去乾清宫凭吊先帝了,气得一声冷笑:“嘿……”
嘿,闹了半天她开始没看住他!她自己睡了一大觉,他还是在忙他的!
她便带着一股懊恼的情绪径自回了永寿宫,踏进宫门一瞧,孙氏还跪在那儿。
……真他妈有毅力。
楚怡默默翻白眼,脚下加快了步子,气势汹汹道:“你没完了是吧?”
“……娘娘。”孙氏匆匆转过身,看起来楚楚可怜,“臣妾乞求娘娘,为臣妾的娘家说句话吧。臣妾的父亲和祖父在朝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妾……”
“打住,您可赶紧给本宫打住!”楚怡神情严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前朝的事,你我都管不了好吧?”
孙氏:“……”
“再说了。”楚怡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来求我了吼?当初害我的时候呢?你可也没对我发善心啊。”
孙氏震住,她从不知道贵妃娘娘对这些事心里有数。
宫里都说贵妃脾气冲不容人,她以为贵妃知道了早就会跟她算账。
“造谣我害死陶氏,还在东宫里搞什么闹鬼传说,你戏闹得挺大啊!”楚怡在她面前抱臂,看着一脸痞相,“当时你是一门心思想让皇上相信这些话厌恶我的吧?根本没顾我的死活吧?现在自己遭受灭顶之灾你想着来求我了?你咋想的?”
她诚心诚意地想知道孙氏是脸皮太厚还是脑子有病。
孙氏好似被她说懵逼了,哑哑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吭声。
然后,孙氏那张发白的脸显得愈发可怜,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道:“贵妃娘娘不帮臣妾也罢了,何苦……何苦落井下石……”
“?”楚怡面露惊悚,扯着嘴角猛力吸气,“咝——”
“咋啥好听的都让你说了呢?!”她费解而恳切地问道,“您是千年的白莲花修成正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