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姨来到秀仙梦隐身处,望着下面的乐女人阵,眼蕴愧疚,若非她不该死而死,流琴阁岂会在区区几十年间就沦落到今天的地步。秀仙梦知她心思,拿过她手轻轻拍了拍,望向城头的万兽尊,心上又紧。万兽尊实是天地四极中最难相处、最为怪僻的一个,独来独往,亲兽远人,每次来到人世都会有地域化为一片废墟。
流琴阁主起身,雍容神色中闪现一抹阴戾,手现彩带,卷来三个女子,扔在帐下。
三女颤栗惊惧,乐女们皆现不忍,可无一敢出声。
流琴阁主轻语:“神迎乐排舞了近半年,每个人之间相距几尺,单数步与双数步如何变化,合十逢百又是什么变化,都忘了么?钟响身摇、铃起步移也忘了么?因为你们,本阁主为迎接美人新谱的仙乐无法达成至境。乱乐之罚,你们没忘吧?”
一女惊道:“阁主恕罪,我三个昨天并非本阵,临行调换,这才出了差错,有误阁主神魂仙乐。”
流琴阁主道:“依你意思,错的不是你们,是本阁主了。确是本阁主的错,明知是劣器还寄有期望。知错就要改,换弦吧。”
音落,三女痛苦倒地,骨残筋断,其声一如弦断。
目睹雅秀青年视人如蝼蚁的冷漠平淡,李家二少爷重华深为震惊,无法想像眼前此人与昨晚那个气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是同一人。错眼识人,李重华捂心咳嗽不已,断然带着身边人移到了另一边。窦不满对温和有礼的李重华最为看顾,取出灵浆缓他气疾。
流琴阁主半点不理狄冲霄,直当他不存在,对米寒烟道:“天籁传心,本阁主等这一神魂等了很久了。米寒烟,从今天起,你就是流琴阁第一乐女,往后只需为本阁主一人歌舞,李家的生意有本阁看顾就不用在闷守区区一域,天下之大,便是魔道十峰也要客气七分。过来吧,你不会让本阁主失望的。”
一道电光闪现,人到了,却非米寒烟。
狄冲霄四重觉醒合蕴体内,颈上爬现一朵黑晶花,一记轰雷闪,正勾在流琴阁主圆润下巴上。拳到人飞,雷灵蕴入,香帐就此化为飞灰,却是半点不伤抬帐乐女。狄冲霄甩手上抛灵印石,对换入空,双脚并拢,对着犹受癫狂乱舞束缚的流琴阁主就是一脚殒星坠,正中帅脸。流琴阁主鼻歪牙落,鲜血狂喷。狄冲霄蹬脸起跃,再喷雷魔吼。雷光如柱,撞着流琴阁主深入地底。狄冲霄自幻形袋里取出百余柄兽骨短枪,如电掷出贯星雷殛。
以弱克强、一瞬完胜,万兽尊抚须颔首,深为赞许。
一气掷完,狄冲霄眼蕴神光,对着下方深坑轰出新修悟的神技,名为天外飞星。神光如流星,轰然下撞。
这一神技看着与神光叠震波相类,实是狄冲霄自星解星落篇中修悟出的第一个神技,由意念、恢复、通灵三重觉醒而来,移行时间越长,合蕴的元灵越多,威势也就越强,便是虚无空界也能洞穿。最强之处也是最弱之处,超过一定时限,神技自散,一如天外飞星,大多都在撞落大地前毁散于悠长旅途。
星解七篇,狄冲霄得到两篇,前面的星移篇都看不太明白,偏是能从更后的星落篇修悟神技,除去狄冲霄一直隐下的小秘密,关键在于穿梭紫寒石,此石就是天外飞星,有着大石哥亲说的经历,令狄冲霄对篇中飞星一节很有体悟。
轰完,狄冲霄被乾坤魔压着揍的憋屈气总算是散尽,神清气爽,落在坑沿,看向痛苦三乐女,意蚀一现即敛,将折磨人的伤弦恶技破散一空。三乐女身不由己,斜飞而起,撞向看热闹的窦不满,体内再无一丝痛苦,断筋续接、残骨合整。窦不满心知狄冲霄是故意的,却是不能不救人,接下三女,看着三女的感恩目光,老脸有多愁苦就有多愁苦。
狄冲霄移到米寒烟身边,抱起人冲向城外比战场,高叫:“没意思,还不如被傲老魔压着揍。环姐,走了。寒烟,你说那家伙得有多蠢?摆明了我要抢女人的,还在那摆威风。”
米寒烟笑道:“不是蠢,是骄狂,那家伙以为你听到流琴阁就会怕到浑身抖嘛。”扭回头,娇呼:“凤爷爷,不用担心家里又冷清了,以后每过些天我就去玩,不过不能长留。我的心
念是歌舞天下,不能只给一人歌舞。”
万兽尊微笑点头。
李家人面面相觑,堂堂流琴阁主就这么完了,不会是假货吧?
李重华看向窦不满,目蕴询问。
窦不满轻语:“纯以意蚀就能化人为乐器,十乐相合,一路奏演不停,如同天籁,只此就能断定强过星尊。败得这么惨,一半是他太过小瞧狄小子,轻敌了;一半是狄小子精进太过吓人。尊神境。重华,你与寒烟、狄冲霄的关系皆不错,冲这点,今天之后,李家下任家主之位就会是你的。”
李重华无比震惊,千河魔觉之时还听闻他是圣神,居然就是尊神了。
城外偏处,宿姨道:“仙梦,你觉着能修至尊神境的人会在对手之前骄狂轻忽、心存大意么?”
秀仙梦道:“哪里可能,那孩子的尊神意蚀极有意思,刚刚一瞬,我不禁想起当年老猫儿为抢我当媳妇闹出的那些糗事,心里满是幸福与快乐。流琴阁主大意轻忽不是他内心真的骄狂大意,十乐百人合曲岂是易为,错在过于显摆威风,被那孩子寻到机会以意蚀合音反袭,自他现身那刻起,心里那弹指灭敌、美人归怀的美好心念就无限膨胀了,快乐过头自然就要是乐极生悲。若是情势分明的生死斗战,那孩子目下还是要逊他一筹。真正的麻烦是那位,希望流琴阁主败后能安份些,那孩子最后留手只是因为明白能决定流琴阁主生死之人是与米寒烟颇有眼缘的万兽尊,而非他。”
宿姨所想一同。
城外乐女们都盼着阁主就此下黄泉,可深知阁主之能,败是败,死却未必,不敢将喜意与期盼显露于脸,来到坑前呼喊。
李家嫡脉乱做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李星河垂头望地,回想起米寒烟生母,一时间弄不清自己是真的爱女儿,不想女儿落在一个如同自己一般的男人怀中,还是心存杂念,只是以爱女为理由,说服自己以女儿来联姻,令李家多得一个倚仗。
一道神光自坑底上冲,流琴阁主落在坑前,鼻毁嘴歪、眼青牙崩,好似人间活鬼。乐女们压下心中失望,娇呼上前,为阁主整衣疗伤。流琴阁主铁青着脸,瞪向伤弦复接的三乐女。三乐女心神骇惧,情知必死,不愿拖累旁人,咬牙就要回归乐阵。
窦不满拦在三女身前,神光蕴体,替三女承受意蚀威压,苦着脸道:“男鸨儿,你没死,我很不满。那小子蓄意拖我下水,我是非常不满。但我要是看着不管,我对自己就会是彻底失望。我打不过你,但你若杀了我,三位楼主会对你极为不满。”
日月星三尊皆是特立独行之人,日邪月魔星正,按说该是势如水火,偏是三人亲如兄弟,一起创立了三尊聚神楼。流琴阁主颇是顾忌日尊,不愿为区区三个乐女结下仇怨,冷哼不再理,可心中怒气更增,一甩袖,意蚀之下毁器之技附于所有乐女之上。
一时间弦断钟毁之声不绝,乐女们尽倒于地,痛苦挣扎,气息渐弱。
为首乐女凄苦惨笑,后悔先前没带着所有人逃。她最知阁主之性,知他败战之后必是要寻人泄气,却是心存侥幸,也是积威之下难做决断,终至死劫临身。
李星河见流琴阁主望向自己,心知其意,神色一正,毅然回道:“我不是真心也不是假心,爱与利用兼而有之,可身为父亲,比起你这种暴戾无情之人,我宁可寒烟他日对情自伤。流琴阁主,婚事作罢。重华,我死之后,你就是李家之主。”
李家嫡脉惊呼。
流琴阁主阴冷冷地道:“婚事?本阁主何时说过要婚娶,要的只是一个女乐。就先取你人头,再去找那小子算账。”将手伸向李星河。
李星河自知绝无生理,闭目直立。
人影闪过,流琴阁主伸出手的撞在一个高瘦老人胸前。
万兽尊下望,道:“小猴子,你很聒噪。”
流琴阁主由来是高高在上、一言定人生死,被人以瞧蝼蚁的目光冷视实是头一回,心中恶气更增,连来者会是何人都没去考虑,就势手贴万兽尊胸前,看着只是要推人,就中暗蕴神杀技杀音绝命。
人身看似无音,实则万音纷杂,血流之音、骨磨之音、心跳之音等等,音合音正则体健,音分音偏则衰弱,音散音绝则身死。杀音绝命是流琴阁主神魂而成的独有神技,专对生灵体内微音,是巧奇之技,不重威势。
推人无用、杀音音存,流琴阁主一推再推,结果依旧,心神终从恶怒回还,急要收手,却发现手如石凝难收分毫。须臾,推胸之手化为碧绿神晶,一点点扩延。化人为神晶,流琴阁主终明白撞上通天人物,可先前失神之下封缚己成,无能脱身。流琴阁主心存侥幸,急要开口探问来历。
万兽尊道:“老夫说过你很聒噪,居然还敢张嘴。”
音落,流琴阁主自咬断舌,血流满口。
极神意缚,流琴阁主这才明白面前之人于极神境中也是顶尖存在,脸若死灰。
琴音再现,清淒低幽,一人抱琴而来,于万兽尊前盈盈行礼,道:“许久不见,一向可好?可否给惜怜一点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