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他扶额转醒。
定了定神,将所有要事在脑中回温一遍,加固印象。
下榻更衣,推开房门,一眼望见石阶下的纤影。
女子抱膝而坐,蜷着身子,缩成小小一团。
发梢犹带晨雾,显然等候了许久。
他想过她会寻来,却没料到这么快,仅隔了一日而已。
听见响动,云玖卿立即跳起,先窥了眼半敞的寝屋,未见到什么莺莺燕燕,暗暗松了口气。
三步并两步跃近,绽开笑靥:
“昨天很忙哦,晚上都没空来解释,没关系,我这么聪明,才不会胡思乱想给你添乱呢,是不是很乖?”
一双杏眼亮晶晶,盛满信任的眷恋,也隐着丝不确定的忐忑。
相信只需随便扯个理由,那丝不确定便会烟消云散。
可他要做的,是进一步伤害。
“卿卿,你这样自欺欺人有何意义。”轻松的口吻,一如既往亲昵,“眼见为实,再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你不一样!”她尖声打断,蓦地抓紧他的衣袍,像溺水的人攀着浮木,“你说过,只有我一个,只对我一人好……”
“没说过。”他勾起淡笑,似含着怜悯,“我不记得,给过你什么保证。”
“你有!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近,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一举一动,无一不在告诉我,你的心意!”
她不顾一切抱住他,埋首宽阔的胸膛,崩溃嘶吼:
“我喜欢你,爱你了,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暮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好疼,好难受,快喘不上气了,求求你……别这样……”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二娘、三姐她们当初并非卑微,而是心不由己。
他们共度了六七年,经历过生死曲折,这段感情,就算蒙上阴霾,又岂是那么容易潇洒放弃的。
宽袖中,冷白修长的手指颤动着,手背浮起道道青筋。
他没推拒,亦没回抱安抚,只等她发泄完,方淡漠的后退:
“之前所作所为,一方面是计划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楚淳最疼宠的女儿为我死心塌地的样子。”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真是可笑。”
“其实原本娶位王妃亦无妨,但四小姐,你如此痴缠,令我厌烦后悔了。”
小脸苍白,滚烫的泪珠缓缓滑落,她踉跄两步,看着这名相识多年的男人,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蹙起眉,果断道:
“退婚吧,作为补偿,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她想要的……
曾经,她想要侯府平安,要亲人安康。
可是那些,皆是为旁人所求。
今年生辰时,河灯上只写下了一句话,愿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为何老天爷,却看不见呢。
靠坐在秋千上,她痴痴望着湛蓝的天空,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直至双肩让人牢牢握住。
“玖卿!”一张清隽脸庞在眼前晃动。
“季哥……”恹恹轻唤。
短短数日,她消瘦不少,灵动的双眸失去神采,黑黢黢的,一片空洞。
季郁咬咬牙,硬拉着起身:“走,我陪你去把话问清楚,彻底做个了断!”
找到他时,男人正半靠在软榻上,仰头饮下美人喂予的清酒。
胭脂香混合着酒香,又一幅骄奢**的画面,又一次狠狠击伤。
较之第一次,少了虚幻,多了几分真实感。
她站在门口,已经快感受不到胸口的钝痛了。
“统统出去!”
季郁沉下脸,拂袖怒斥。
妓伶们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逃出屋子。
他也不恼,执起酒壶灌下一大口,笑吟吟的感慨:“季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季郁没心情和他打官腔,厉声道:“那年在宫门口,你说会护她一生周全,我才放手去了钦州,而今尘埃落定,大婚在即,你却纸醉金迷,甚至提出退婚,究竟想干什么!”
“季大人这是在质问本王?以什么身份?”他把玩起手中的玉壶,忽地恍然,“哦差点忘了,你深深爱慕着四小姐,既然如此,该感到高兴才对。”
“七王爷大可不必耿耿于怀。”季郁看向身旁垂首不语的女子,“下官现在,只是把玖卿当妹妹。”
“妹妹?”他嗤道,“嫌弃她与我走到纳征这一步,名声不好?”
倘若对方有一点迟疑,便会为她另择托付之人。
“当然不是!”季郁不假思索的反驳,“你不珍惜她,多的是人珍惜!”
凤眼半垂,思及即将出口的话,握着壶柄的长指不自觉收紧,然而除了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连条裂缝都没。
丹田的内力所剩无几,是不是代表,时日无多了?
“有意思。”他抿了口酒,掩去眸底的仓皇,勾起一抹戏谑,“那不妨告知一件事,虽说这些年,她与本王甚为亲近,在图北州时亦共住一院,可未动过分毫,实在是那青涩的身子,令本王提不起什么兴致,所以季大人接手不亏……”
啪!白皙脸皮浮起一抹红。
她的目光,自颤抖掌心,移向陷入沉默的他。
凄凄一笑,一字一顿道:
“君怀暮,从此以后,咱们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