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就站在这苍蓝的天宇下，那巨钟似乎是升起在他的背后。他意味索然，长长地叹口气。
“看来，你不能理解。”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月满楼的心底。
她不能理解么？怎么可能？他在说，她无法理解，这是多少讥诮的挑衅？月满楼不再看天，她苍白的眸子里涌出疯狂的杀气。
这世间有多少孤儿？
有多少孩子没有父母？
崭新的生命不断诞生，陈旧的生命不断灭亡。
一封封的遗书还没来得及书写，蜡炬就已成灰，落叶就已归根，雨水就已落地，尸身就已入土为安。
她曾经也有一对和蔼可亲的父母，然而却提早离开了这个残酷的世界。
她从小就没有父母的陪伴，所以感受到比同龄人更深刻。庆幸的是，她在漫天的孤寂中，还有一个少年走过来，对她说。
“你，还有我。”
川烟……
疏影看着面前的黑袍少女，少女的眼睛流下两行泪，泪水流进面具后的脸颊。疏影神色古怪，迷惘地喃喃，“好像是人都会落泪的，我本以为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只懂杀人的妖魔。月满楼，你知道么，我很想杀你。”
他伸出左手，蓝色天空里，那座巨大的时钟正缓缓转动，指针忽地一震，从钟盘上腾飞而出，如一道黑色闪电划破十万里高空的气流，落入他的手心，最后凝聚成一把墨剑。
剑上墨色的气息滚动不休。
这柄剑叫作流光。
剑柄与剑刃相接的地方叫剑格。
流光剑的剑格是镂空的，里面有一只小小的黑色时钟，时、分、秒、三个指针凭空悬浮在空空的剑格中心，并且在不断地转动。
就像是天空上那座钟盘缩小了，嵌入流光剑的剑格里。
他将剑尖指到月满楼的眉心，眼里的杀气像是一尾黑色狂龙，在恨海里被激怒。忽然一颗紫色的水晶在他胸前闪亮，冰凉清爽的感觉迅速漫入心房，他似乎因这凉意而回想起了什么，悲哀地叹息，“可是，我不能杀你。”
他紧握着流光剑，神情失落。
“师傅说，杀戮，并不能解恨。”
“你若敢伤她，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虚空里蓦然响起一个冷厉的声音，那声音如同春雷，眨眼便布满晴空。
这个世界里终于出现了第三个人。
疏影淡然微笑，是的，这才是他真正期待的那个人。
头顶的苍蓝天空与那座时钟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蓝色，比刚才更加冰冷纯粹的蓝。
有一道无法阻挡的寒气席卷了他的世界。
那杀气直接，干净，利落，冰冷，直刺向他的脊梁骨。
疏影忍不住回首，瞳仁里迅速冰冷，一座座冰山从远至近拔地而起，从极远的地方瞬间撑开苍白的土壤，犹如无形的脚步，又如同一道道冲天而起的冰棱，向他逼近。
他轻轻一笑，这无上的寒冷，能冰冻流光么？
你那无上的杀气，能杀死我手中的这柄流光么？
他闭上眼睛，反手掣剑，流光剑尖倒转，犹如一滩浓墨，泼向脚下的大地。大地苍白，那层层纷乱崛起的冰山行进脚前，就在这滩墨渗入土壤的刹那戛然而止。冰山上倒映出他苍白落魄的容颜。
他微笑，“这是我的世界，岂能容你肆意妄为？即使你是川烟，也不能。”
月满楼还在惝恍。
她的手忽然被人拉住。
他一定会来的。无论是什么时候，这个人都会保护她，永远保护他。
他声音温和，手掌温暖，轻柔地对她说，“楼，抬起头，这些都只是幻象。”
月满楼闻声抬头，只要听到这个声音，一切的痛苦与迷茫都从她心底远去。眼前的世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前的苍白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妖异的冰蓝。寒冰铺陈在脚底，一望无际。
天地都被冻结。
川烟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闯入她的世界，他一袭白衣落落，泛着一种海中浮冰般的蓝白色，这蓝色总是覆盖着她的天空，他们站在一起，像是翱翔天际的白鹤与燕子。
川烟有着一头长发，每一缕发丝，都在她的全世界里飘荡。
他英俊挺拔，像是风流蕴籍的山川，像是日上花梢的轻烟，像是莺穿柳带的宁贴。他扶起月满楼，轻抬眼睛，目光满含愤怒与杀意，看向前方冰山前的白衣少年。那个少年仍旧无动于衷，落拓不羁，轻轻回过头。
月满楼此时才发现，疏影额头前有凌乱的发丝，掩盖着若隐若现的眼睛。
他的眼睛并没有受伤。
一切只是幻象。
川烟站在这个由苍白转化为冰蓝的世界，眸子如两颗光泽的黑曜石，又犹如亿万星河中坠落的那一颗流星，然而流星的光芒是刹那，他的却是永恒。他看着冰川前的白衣少年，这个少年脸上的微笑让他心中产生厌恶。
看到这少年，就仿佛是看到了一条永不止息的大江。
这少年全身上下透着自信的气息，那是任何人无法摧折的风度。
“我，要杀你。”川烟看着少年，声音清淡，但也许最具有锋芒与伤害的，就是这样的一抹清淡。
于是诸天都在他这一语下沉寂。
我要杀你。
因为你触怒了我。
疏影眼神恍然。
是啊，因为我触怒了你，因为我想伤害你心爱的女孩。
“你在愤怒么？当心中重要的人被伤害，你也会愤怒么……”疏影向上挥出右手，墨迹从脚下升起，重新凝聚成那柄流光剑，墨色直冲到他脸庞上，却掩盖不住他面孔上的轻轻的笑。
一座座冰山屹立在他的身后。
他就像是站立在极北冰原的吟游诗人。
而冰原那头的川烟与月满楼，是遥望冰原的旅客。
他对旅客们提出自己内心的疑问，“你能否告诉我，这世间，真的有永恒么？”
一句话，就让川烟蹙起眉头。
他继续道，“你能否告诉我，你来自何方？”
川烟的眼神微微一震。他来自何方？这个少年为何要问他这样的问题？
疏影仍旧微笑，指向川烟的脸庞“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是这个模样？”
天生万物，自有其形貌，花分五颜六色，水作江河海洋，树木千形百态，万兽形状不一，哪怕是渺小的蝼蚁，神也赋予它一张容貌。
可当这少年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川烟忽地就迷茫了。
你能否告诉我，这世间，真的有永恒么？
你能否告诉我，你来自何方？
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是这个模样。
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不知道世间有没有永恒？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是这个模样？
川烟不知所措，但很快，他不再惊惶，手中冰刃凝结，磅礴的杀气冲天而起。既然不想听，就干脆一剑斩断这纷扰。
“你迷茫什么？”
看着川烟眼神里的茫然，疏影笑容轻蔑。他挥出指针化作的流光剑，就犹如挥动一道剑形的墨。
这一剑挥出没有一点声响。
墨光洒入他身后绵亘万里的冰川，在静谧中，冰川蓦然出现一条平横的光痕，这光痕似乎永无止尽，横切天地。
月满楼与川烟同时为之动容。
这些冰川是川烟进入这里时用来攻击疏影的。
可现在，这些直刺苍穹的冰川从光痕处断裂，缓缓划坡而落。
冰川滑落，崩塌，天崩地裂，冰晶四处怒溅，如同千万条冰蓝的巨龙向着大地狂奔而去，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严，轰轰然响彻整个幻境。
白衣持剑的少年没有看身后这属于他的杰作。
他向川烟与月满楼走来，随手提起流光剑掷向苍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