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任逍遥将手伸出马车帘子外,打了个奇怪的手势。很快,一名影子下属跟了上来,任逍遥低声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影子下属抱拳应命,头也不回的朝影子营地奔去。
找那支军队的事,便交给影子们去做吧,平日里总听温森吹牛,说什么全天下没有影子找不出来的东西,就算一根针掉进大海里,他们都有办法将它捞出来,这回倒要看看他们的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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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
太子目含笑意,看着秦重迈着军人的坚实步伐,满身戎装的走到他面前,肃然向他抱拳行礼,太子眼中不由闪过几分欣赏之意。
五年前,秦重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军中校尉,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低级小军官。沉默而不通世故,所以尽管他练得一身本领,却一直被上司所排挤,多年不得升迁,终日郁郁寡欢。
太子是在一次代表父皇犒军,并观看军中演武时发现他的。
当时军中比试个人武艺,秦重身手不凡,一人打五个彪形大汉,仍显得游刃有余,太子大加赞赏。当即便向领兵的将军要下了秦重,暂将他收入太子府中担任侍卫。后来太子对他愈加赏识,又将他送入禁军从士兵做起,以后的这几年,秦重的官职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直到现在,做了三品副将,统领五万城防军。
太子觉得,栽培和提拔秦重。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之一,从一堆灰尘之中,发现这样一颗耀眼的将星,而且看着他锋芒渐露,直至一飞冲天。对太子来说,简直是一种莫大的成就感。因为这位将军,是他一手缔造的,每次看着秦重,太子便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造物主,正在细细欣赏自己精心造出来的杰作。
“秦将军,多日不见,孤对你十分挂念啊,呵呵。”太子笑得很爽朗。连日来京中的各种传言对太子府造成的阴霾,仿佛都随着笑声一扫而空。
“多谢殿下抬爱,末将感激不尽。”在太子面前,秦重仍一丝不苟的保持着礼数。
太子微笑着摆摆手,吩咐道:“来人。给秦将军赐座。”
秦重忙躬身道谢。
二人坐定,太子目注秦重半晌,忽然笑道:“秦将军,你今年有三十多岁了吧?可已成亲生子?”
秦重恭声回道:“回殿下。末将三年前已成亲,去年贱内为末将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刚满周岁。”
太子笑道:“平日孤不曾与将军话家常,倒不知此事,孤实在惭愧呀。将军成亲,为何不知会孤一声?孤连一点心意都未表示,岂非失了礼数?”
秦重忙道:“殿下日理万机,末将岂敢因这点小事烦扰殿下?如此,末将之罪也。”
太子朗声大笑,目光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识尊卑,知进退,秉礼节,孤果然没看错人。
二人闲聊几句之后,太子挥退了前殿的侍从,宽敞的前殿很快便只剩太子和秦重二人。
太子任才微笑的神色已经不见,表情从未有过的肃然与阴森。
“秦重,孤今日要你说句实话,你,忠于孤么?”
秦重一楞,似乎预感到太子要跟他说什么,心中猛然一沉。
如果太子仍是那个心无二念,安心等候父皇传位给他的太子,秦重当然愿意全心忠于他,毕竟他是未来的国君,忠于他,与忠于皇上根本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可是,如今京中传言四起,太子又几次在他面前隐晦的表示过不臣的野心,此时太子问他这个问题,让秦重感觉分量非常沉重。
不可否认,秦重如今的前程和地位都是太子给予的,太子对他恩同再造,若非太子,他秦重如今可能仍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校尉,处处被上司排挤,打压。也许等他老得再也拿不动刀枪了,他的上司便会发他几两碎银,几袋粮食,一脚将他踢出军营。他的晚年,也许比一条四处流浪找食的野狗好不了多少。
可以说,太子当年的赏识,改变了他整个人生。
他多么希望太子能如愿,太太平平的继承皇位,顺顺利利的坐上龙椅,免了他良心上的苦痛和挣扎。
可是,今日太子当面问他这句话,分明已经表示,太子,已经打算有所动作了,他的动作,是秦重所不愿看到的。
秦重是个天生的武将,他熟习兵法,武艺精深,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君臣大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先贤传下来的道理,早已在他脑海里打上了烙印,深入骨髓。当一切已经背离了他的初衷,他又能如何选择?
“殿下对末将恩同再造,末将愿为殿下效忠!”
秦重起身跪在太子面前,低着头,坚毅的面容止不住的抽搐了几下,眼中露出深深的痛苦之色。
他没得选择。早在太子赏识他,提拔他的那天起,他的命运便已注定和太子绑在了一起,尽管他心中万分不愿。
太子看着秦重跪在他面前,愿为他效忠,竟然破例没有去扶他,他对秦重的回答很满意,他需要这样一个回答。
秦重起身,太子满面肃然,前殿内,太子阴冷的声音,如同野兽捕捉猎物前的低吼。秦重半垂着头,一字不落的将太子的每一句吩咐都听在耳中,除了抱拳应命,没有多说一句话。
良久,秦重告辞而去。
太子望着秦重的背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范瑞悄无声息的走到太子身边。笑道:“恭喜殿下,秦将军愿为殿下效忠,您离大业成功又近了一步。”
太子冷冷的笑了几声,随即开口。语气阴森狠厉:“先生,吩咐下去,派些得力的人手,守在秦重的府外,暂时不必惊动他的家人。若事态不对,马上将他的妻子和儿子挟来控制住,不得有误!”
范瑞一惊,忙恭声应命。
转身走出前殿的时候,范瑞觉得整个背部都被冷汗浸湿了,春风拂来,竟带着几分寒意,沁入肌肤,令他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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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任府。
任逍遥一身戎装披挂,顶束紫金冠,身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站在铜镜前顾影自得,意气风发。
痴痴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良久,任逍遥无限爱怜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喃喃道:“老子帅成这样。别的男人怎么活呀……”
“噗嗤”
身后的嫣然捂着小嘴笑不可抑。
任逍遥回过头,又摆了个酷酷的造型,英姿勃发的道:“汝观吾之容貌,可像人中吕布乎?”
嫣然笑问道:“夫君,吕布是何人?”
“他……他是个精壮的帅哥,可惜人品不太好。”
差点忘了,这个世界的人根本不知道三国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夫君披上这身戎装,意欲何为?”
任逍遥闻言,原本意气风发的英姿顿时一垮,脑袋无力的耷拉下去,愁容满面的道:“去军营当将军……唉!”
自从前几日皇上告诉他城防军的重要性后,任逍遥就不得不临时赶制了这套戎装铠甲,硬着头皮打算去军营当他的京城守备将军,还要执行一个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将城防军上上下下的军官和士兵们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皇上年纪越大越糊涂,副将秦重已将城防军经营得铁板一块,凭什么他任逍遥一去人家就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忠?开什么玩笑!王霸之气就算散得铺天盖地,人家也不可能匍匐在他脚下呀。
现在任逍遥只能祈祷,希望秦重不会给他太大的难堪,要不,进了军营先拍拍他的马屁?任逍遥有些犹豫不定。
古往今来,上司给下属拍马屁这种荒谬的事,恐怕还没发生过吧?自己开这个先河,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深深的皱着眉头,任逍遥在犹豫中出了门。
身后跟着数百名侍卫和久违的……杀手哥哥。
为了以防万一,任逍遥还是觉得身边多带点人比较好,一来给自己壮胆,二来有了什么意外他们可以保护自己。
这年头卑鄙的人太多了,谁知道秦重会不会暗中在军帐外埋伏下五百刀斧手?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冲进去将他剁成狗肉之酱,拼都拼不起来。看了那么多书,听了那么多故事,任逍遥知道很多显赫的历史人物就是这么傻乎乎的被人剁成了饺子馅儿。
任府门口,任逍遥抬腿登上马车,钻进车厢的一刻,英姿勃勃的任大将军忽然转过头,哭丧着脸,像个小可怜似的,对杀手哥哥道:“老大,待会儿记得一定要保护好我啊!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带着我闪人,你要知道,我是个脆弱的男人……”
杀手哥哥不耐烦的一扭头,挥苍蝇似的将任逍遥赶进了车厢,马车驶动,数百名侍卫簇拥着马车,浩浩荡荡朝城北驶去。
城北的城防军营倚着高大坚实的北城墙而建,远离了繁华的城区,但仍在京城之内,营外用木制的栅栏,围成了任圆十数里的大营地,城防军共五万余人马,每日除了必要的轮流进入城区巡逻之外,大部分士兵都在这个军营中操练,生活。
任逍遥的马车一直行到了高大宽阔的军营辕门之前,他伸手掀开车帘一角,眼见连绵十数里的军帐营房,和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往不息的士兵们。以及校场上传来的震天喊杀声,还未进军营,任逍遥便感觉到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战栗。
任逍遥坐在马车内不禁浑身一哆嗦,面如土色的寻思起来。
妈的!五万人马。每人撒一泡尿就能活活把老子淹死。皇上居然还要我去将他们掌握在手中,怎么掌握?贿赂他们?不知把我名下那几家青楼的姑娘们叫来慰安他们,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亲切而且有人情味的好上司?
犹豫了一下,任逍遥终于还是决定放弃了这个打算。五万人一个个的上,老子手下的那些青楼姑娘们会活活被他们轮死,这买卖太亏本了,不干!
马车行至辕门前,只见把守辕门的士兵中走出一名校尉。扬手大吼道:“来人住马!军营重地,不得擅闯!”
声音高亢,隐隐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任逍遥在马车内吓得又是一抖,掀开车帘对杀手哥哥道:“哎,听到了吗?人家不让进,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别惹人家不高兴……你瞧,那人长得好凶哦……”
杀手哥哥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是他们的将军。你怕什么?”
怕什么?问得多新鲜呐!老子这破将军是皇上封的,谁知道秦重还买不买皇上的面子?他若不买,回头我一进军营,他便砍了我的脑袋来个誓师祭旗,我死得多冤呐!
左右犹豫了一番。没办法,城防军是必须要抓在手里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于是任逍遥一把掀开车帘。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居高临下的大声道:“我乃京城守备将军任逍遥。奉皇命,来此上任,这是我的腰牌和兵部的任命文书。”
守辕门的校尉闻言神情一凝,与手下的士兵们互视几眼,便走上前来,双手捧过任逍遥的腰牌和文书,然后大声道:“请将军稍等,标下入营验过腰牌文书后,再请将军入营。”
任逍遥点了点头,校尉便捧着腰牌和文书,飞快的跑入营中。
任逍遥特意观察守辕门的士兵们的脸色,发现他们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眼中不时闪过几分疑惑,仿佛在质疑皇上为何会派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来当他们的领兵大将,看向任逍遥的目光中皆含着几分轻视和防备之意。
任逍遥观察半晌,越看心越沉,窥一斑而知全豹,守辕门的士兵神色中对自己毫无尊敬之意,而且眼神中还带着几分防备的色彩,由此可知整个军营的士兵们对自己将是一个什么态度。这次上任,看来委实是件苦差事呀。
等了一柱香左右时辰,军营中忽然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任逍遥站在车辕上,吓得不自禁的往后一倒,亏得杀手哥哥伸出手在他身后扶了一把,这才没在士兵们面前丢脸。
“大白天的,谁,谁放炮仗?”任逍遥贼眼珠子四下打量,神色惊疑不定,双腿微曲,一副情况不对,立马准备撒丫子落跑的模样。
杀手哥哥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军营的鸣金声,示意士兵们停止操练,连这你都不知道,怎么当的将军?”
你以为老子乐意当这破将军?任逍遥有些恼羞成怒。
紧接着,一阵沉闷的鼓声响起,沉闷而急促,疾如雨点,声若奔雷。
然后只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军营的辕门忽然大开,数千名士兵排成两行整齐的队伍,队伍很长,一直延伸到营中宽阔的校场之上,延绵数里。
最后一群浑身穿戴着铠甲戎装的将军打扮的人出现在任逍遥的视线中,他们也按军中职位大小,排成了队列,领头的是一位副将模样的中年汉子,面色黝黑,星目剑眉,神情肃然,不怒自威。
任逍遥仔细一瞧,此人正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秦重。
瞧他们的举动,应该是率军出营来迎接自己的。
任逍遥原以为自己进军营会受到冷落,却没想到秦重还挺够意思,居然摆出如此隆重的欢迎仪式,这让任逍遥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见众将领向他走来,任逍遥不敢托大,赶紧跳下马车,堆出满脸笑容迎上前去。
众将领行到任逍遥面前,一齐抱拳行军礼,并齐声道:“参见任将军!”
任逍遥急忙拱手回礼笑道:“客气客气,各位将军免礼,本官……咳,本将军实在不敢当啊!”
秦重看了任逍遥一眼,肃然的神情丝毫不改,硬邦邦的道:“将军亲临军营,末将理当迎接。”
任逍遥闻言不由感到一丝惭然。
皇上下旨封他为守备将军也有好几个月了,今日居然还是头一次来上任,若论整个华朝最懒惰最不负责的官员,恐怕任大将军当数第一。
“秦将军言重了,呵呵,呵呵……本将军一直忙于朝中事务,片刻都分不开身,以至于到现在才来军营上任,本将军实在惭愧呀!这些日子有劳秦将军一手操劳营中大小事务,本将感激不尽,秦将军,你辛苦了!瞧,跟我上次见到你时比起来,你瘦多了,也黑多了,军营很苦吧?伙食还好吗?你要小心身子啊……”
任逍遥像看着久别的恋人一般,心疼的注视着秦重,眼中的深情和缠绵,话语中的殷切和关心,直令站在一旁的将军们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望向任逍遥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怪异。
毛骨悚然的岂止那些将领们,任逍遥自己都恶心得忍不住想吐了,妈的!别人用起怀柔的手段来怎么就那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老子说几句怀柔的话跟他妈窑子里的老鸨拉客似的,风骚之极!
差距啊!
任逍遥心中浮起几分无奈。老子天生就不是当政客的料!
听到任逍遥这番肉麻的关心之语,秦重满不自在的抖了抖身子,像在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一般,随即嘴角一扯,就当笑过了,然后重重的朝任逍遥一抱拳,凛然道:“将军客气了,这是末将该做的,将军,请入营!”
任逍遥刚要继续跟他套瓷,却见四周的将领士兵们动作一致的朝他施礼,一片整齐的甲胄叶片的响动后,众将领和士兵们忽然齐声大喝道:“将军,请入营!”
声如平地惊雷,响彻云霄。
任逍遥毫无防备,被吓得两腿一软,仰头便是一个踉跄,幸亏杀手哥哥手快,从后面扶住了他,站定之后,任逍遥忽然觉得裤裆中一阵湿意,凉飕飕的,难受极了。
妈的!合着伙儿吓我?老子记住了!
麾下将领与任逍遥见礼过后,众人分开两排,让出道来,让任逍遥和秦重走在最前,众人簇拥着往宽阔的校场走去。
任逍遥这一路走得心惊胆颤,不停的左右张望,生怕从欢迎他的士兵中忽然窜出一个人来向他行刺,他紧紧挨着秦重,心里打定了主意,若真有人行刺,老子说什么也得抓着秦重,让他给老子挡刀。
古往今来,上任上得如此心虚害怕的将军,任逍遥当数第一了。
秦重对任逍遥害怕的模样似乎一无所觉,走在通往校场的路上,秦重沉声道:“待会儿请任将军登点将台,为众将士说几句话,也让将士们都认识一下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任逍遥此时正思绪如乱麻,闻言心不在焉的点头道:“好,好……”
今日入这军营,虽说众将士对他的态度有些疏远和防备,可秦重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显得不卑不亢,在面前表现得像一个话语不多但尽职尽责的下属,丝毫没见为难他这个上司,这让任逍遥心中更加惊疑不定。
秦重是太子的人,这是没错的,可他为何是这种表现?我摆明了来接收他的手下和地盘,他怎么一点敌视的反应都没有?莫非他还有后招儿等着我?
任逍遥疑惑的打量着秦重,这家伙,高深莫测,都快赶上我了!
临近校场,高达两丈多的点将台旁边,架着两面大如水车的牛皮大鼓,见任逍遥等人走近,围在大鼓边的十几个赤身壮汉便挥动着手中的鼓槌,咚咚咚的开始擂起鼓来。鼓声沉闷,不急不缓。
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们听到鼓声,马上停止了操练,紧接着,一阵低沉如同呜咽的号角声响起,校场上的将士们如闻军令。迅速的找到各自的队伍,在最短的时间内排好了整齐的队列,目不斜视的平视着正前任的点将台。
从停止操练,到集合列队,众将士表现得沉默而快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更无人喧哗吵闹,一切都在按着军中的操练守则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任逍遥用心观察着这一切,心中不禁赞叹不已。
这是一支精兵,从他们刚才的表现便知道。如果他们能为皇上效力,为国征战,经过锤炼之后,这将会是一支铁血之师。
反过来,若他们助纣为虐。为太子所用,掉转矛头对准了皇上,犯上作乱的话,这将是一支让百姓深陷苦难的虎狼之师。他们会像一群被解开了锁链,没了束缚的野兽,露出他们的獠牙,无情的撕咬着一切胆敢挡在他们前面的任何障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