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的斋饭几乎没什么油水,实在难以下咽,傅松和黄锦淮吃了几口便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倒是初琳琳吃得津津有味,将一盘白菜豆腐消灭光,还吃了一碗米饭。
傅松见她比平时吃得多,正要陪着她出去溜达溜达,刚出门却见那位刘同志带着一个中年人走进了小院。
不等刘同志开口,中年人快走两步向傅松伸出手,劈头就问道:“我是管理处的负责人,姓张,听说你们想租这里的院子开茶馆?”
傅松跟他握了握手道:“是啊,不知道你们这方便不?”
“方便方便!”张姓领导热情道,“我们这别的不多,就是空院子多,我带你们去看看?”
这时,黄锦淮听到动静后,连忙从里面走出来,又是一阵寒暄,这才知道这位张姓领导是大觉寺管理处的主任。
张主任显然把傅松一行人当成了大客户,主动请缨,亲自陪着他们逛起来。
看过的几处院落都不太满意,要么太大,要么太小,要么不够僻静,要么不够雅致。
又走了五六分钟,从领要亭沿假山石间小道走到斜廊,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傅松此时早已转晕了,只大概记得这里似乎是在大殿的南面。
推门而入,只见院中一株参天大树,目测有十多米高,枝蔓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子,可以想见盛夏时节如果坐在这里喝茶将是多么的惬意。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傅松嘴上冷不丁拽了一句。
张主任笑道:“傅老板,常建的这句诗用在南玉兰院最合适不过了,初总刚才说要找个僻静的院子,我第一个想到就是这里。
乾隆皇帝曾写诗描写过这里的禅境:香台喧鸟语,禅室绕泉鸣。日午松阴转,钟传说偈声。”
初琳琳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天,虽然这两天首都很冷,但枝头上依稀可见待放的花骨朵。
“这是什么树?”
张主任道:“大觉寺以千年银杏和百年玉兰闻名,这里是南玉兰院,这树自然是玉兰树了,这颗玉兰树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正是大觉寺八绝之首,古寺兰香的玉兰树了。”
然后又指着院子的西面道:“这棵大柏树,是大觉寺八绝之一的鼠李寄柏。你们看,这颗柏树在一米多高的地方分成两个主干,在分叉处长出一棵鼠李树,像不像柏树怀里抱着鼠李树?”
傅松笑而不语,对这种牵强附会的东西压根提不起任何兴趣,转而问道:“张主任,这里是南玉兰院,难道还有个北玉兰院?”
张主任看出这三个人以傅松为首,所以态度格外热情道:“傅老板,您说的不错!大觉寺有南北两个玉兰院,因为都有颗百年玉兰树,故称玉兰院。
四宜堂因又在天王殿南面,所以叫南玉兰院。但论玉兰树,要以此处最为有名。
傅老板,您要是有兴趣的话,我过会儿再带您去北玉兰院逛逛。”
傅松不置可否道:“先看看这里吧。”
张主连忙做了请的手势:“您这边请。”
一边走一边卖弄着:“此处也叫四宜堂,当年雍正皇帝还是雍亲王时增建四宜堂,兴致颇高,特意赋诗一首:佛殿边旁经舍存,肃瞻圣藻勒楣轩。四宜春夏秋冬景,了识色空生灭源。
‘四宜’者,曰:春宜花,夏宜风,秋宜月,冬宜雪也。《钦定四库全书·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卷之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将雍正称帝后的诗集名定为《四宜堂集》……。”
傅松对这些掉书呆子的东西左耳朵进,右耳朵,初琳琳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前前后后看了一遍,越看越喜欢,对傅松道:“要不就这里?”
傅松其实对这里也挺满意的,笑道:“你喜欢就好。”
初琳琳问道:“这里能装修吗?”
张主任道:“只要保持原有格局和建筑风貌就行了。”
初琳琳过去这大半年一直都在为沐城老城区改造的事情操心,而沐城老城区有很多历史建筑,每一处历史建筑的改造规划她都亲自参与过,所以很快在脑海里勾勒出对南玉兰院的改造方案。
“南北两侧的两间厢房和四间耳房可以改造成六间茶室,院子可以摆几张茶桌,你看怎么样?”
傅松听她询问自己的意见,笑道:“我不懂这些,按你的想法弄就是了,我只管来吃现成的。”
初琳琳轻轻横了他一眼,接着自言自语道:“只有茶室的话,会不会太单调了,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张主任马上道:“您看明德轩怎么样?只要不改变内部结构,您大可以把明德轩改造成休息室。”
初琳琳问:“明德轩是哪个?”
张主任一看有戏,连忙道:“这就带你们去看看。”
到了地方后,张主任又开始了卖弄:“明德轩坐西朝东,是南玉兰院的正房,原是雍正皇帝居住过的行宫……。”
傅松笑道:“皇帝老儿住过的地方,放到现在不就是总统套房嘛。”
张主任附和道:“可不就是么!您看这正房多敞亮,别说总统套房了,就算搞个电影院都绰绰有余!”
初琳琳摇摇头道:“在这里搞电影院,有点暴殄天物了,不过只用来休息的话,确实有些浪费。你觉得呢?”
傅松见她又问自己的意见,苦笑道:“说了交给你做主了,就是交给你做主,你再问我,你信我说弄个会所?”
“去你的!”初琳琳没好气道,“那我回头再琢磨琢磨。”
张主任见状连忙道:“三位老板也逛累了吧,要不去我办公室喝杯热茶?”
初琳琳笑着点点头道:“那就麻烦您了。”
“嗨,麻烦什么,多大点事儿,这边请!”张主任一边说着,一边给刘同志使了个眼色。
刘同志心领神会,先行一步离开去做准备。
在张主任办公室里呆了差不都半个小时,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在愉快的氛围中达成了初步意向。
初琳琳以150万的价格租赁南玉兰院并四宜堂、明德轩十年,到期后有优先续约权。
大觉寺管理处是首都文物局的事业单位,这种事情张主任一个人是没有决定权力的,不过他拍着胸脯保证问题不大,三天之内给答复。
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初琳琳留下电话,便起身告辞。
张主任一直将他们送到山门外,这才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
一直等到傅松三人的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张主任回头看了刘同志一眼,冷不丁问道:“收了多少好处?”
“没有没有!”刘同志矢口否认,不过一对上张主任的眼神,连忙改口道:“黄老板给了我两包中华……。”
张主任又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拿着吧,下不为例!”
自家事自家知,大觉寺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油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再说以刚才那三人的大方,两包中华烟算什么,只要把这件事办漂亮了,他这个主任的好处还能少了吗?
“哎!谢谢领导!”刘同志顺手塞给张主任一包中华,张主任也不客气,背着手哼着小曲打道回府。
刘同志跟在后面抹了把冷汗,好悬好悬,虽然损失了一包烟,但却保住了一千块钱。
黄老板真特么的够意思!
……
下山的时候,初琳琳兴奋得叽叽喳喳了一路,不过上车后很快就靠在傅松肩膀上睡着了。
到了家门口也没醒来,傅松只好蹑手蹑脚地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在旁边坐了一会儿,直到看她睡熟了这才起身离开。
黄锦淮在客厅里已经喝上茶了,见傅松出来连忙道:“傅老板,您要是不嫌老黄毛手毛脚的,茶馆的事儿就交给我来办吧。”
傅松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琳琳怀孕了,慧聪那边一大摊子事儿就够她忙活的了,所以这事儿你多操点心。”
黄锦淮拍着胸脯道:“我办事儿,您放一百个心,到时候我亲自过去监工。”
傅松道:“你岁数也不小了,别瞎折腾,一个茶馆而已,找个靠谱的人过去看着,你隔三岔五去把把关,别偷工减料就行了。”
黄锦淮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人选,您还记得给您装修房子的那个施工队吗?”
“记得,领头的好像姓孟,高高瘦瘦的,一手老茧。”虽然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但傅松依稀还有点印象,自己在计委附近的那套小院和财政部家属楼的那套给田野的楼房,都是那个施工队装修的。
“对对对,您真是好记性!”黄锦淮竖起大拇指拍了个马屁,“领头的叫孟三河,这家伙现在混得不错,手下已经有百十号人了呢。
这些年蓝天服饰的店铺装修,我都委托给他了。人确实是个实在人,干活卖力,不偷奸耍滑,要价也公道。”
傅松点点头道:“既然你觉得孟三河行,那就找他呗。不过这次装修可不比以往,孟三河他们干得了吗?”
“嗨!多大点事儿!”黄锦淮笑着道,“您现在住的这座院子,就是他们装修的,您就说这手艺如何?”
傅松哑然失笑:“那我就放心了。”
黄锦淮道:“我过会儿就给孟三河打电话,让他尽快腾出人手和时间,等管理处那边给了准信,马上就入场。”
“你看着办就是了,预算的话千万不要省,明儿我给你转点钱,如果不够你先垫上,回头我再还你。”
傅松懒得管这些琐事,若非初琳琳好这口,他才不花这个冤枉钱呢,这次他也算是一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
送走黄锦淮,傅松稍微歇了歇,然后来到初琳琳的书房。
那天离开沈家的时候,沈崇山塞给他一大堆资料,这几天一直没时间看,想到明天要跟沈崇山商谈半导体芯片产业发展基金的事情,他赶紧将资料翻出来,打算晚上睡觉之前仔细看一遍。
这个基金于1991年5月份正式成立,至今还不到两年时间,短期内傅松其实对它并没有抱太大期望,因为他很清楚国内半导体产业的现状,跟西方国家尤其美日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集成电路产业是高智力、高投入、高风险行业,随着技术的发展,“大者恒大,赢者通吃”的马太效应在全球的集成电路产业界进一步显现。
傅松之前一直以为中国的集成电路产业是在改革开放后才落后的,因为上辈子他就在网上看过很多人说,改革开放前的六七十年代,中国的集成电路产业有多么多么先进,就算落后美国,也只是落后三四年时间。
但这两年随着掌握的一手资料越来越多,傅松这才明白,改革开放前中国集成电路产业取得的那些所谓“成就”,其实有很大的水分和取巧之处。
80年代之前,国际集成电路产业还没发展到超大规模集成电路时代,国内靠不计成本的硬堆和人工打磨,几乎在每个领域都有各种紧跟国际前沿的型号。
这种方式,一开始还能够模仿出来,但随着集成电路越来越复杂,国内就越追越吃力。
原因无他,技术的发展是呈金字塔结构的,一个技术尖峰的下面,是大量的基础技术,而这些基础技术需要有产量来支撑。
军用可以不计成本投入硬堆型号,民用可以吗?
难道靠实验室里的半手工方式来堆产能?
这其实与远望科技要出海竞争一样的道理,没有足够大的市场容量,根本无法支撑起技术的迭代更新。
就比如中国的5g技术,之所以能够走在世界前列,是因为我们拥有全球最大的4g网络。
我们形成了丰富的使用经验,培养了大量的设备供应商,这样走到5g上才能游刃有余。
80年代之前的中国,这个型号也要搞,那个型号也要搞,每个型号出来只能造三台五台。
这样的产量,根本不值得制造专用设备,于是就搞“苦干加巧干”。
前一代这样出来了,后一代呢?再往后呢?
而这种“投机取巧”的陋习,在科研界过去存在存在,现在存在,并且还延续到了几十年后。
正因为如此,傅松虽然心里着急,但也从来不奢望单单靠一个产业链基金会,就能改变这一切。
科学研究从来没有捷径可走,必须实事求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那些所谓的“弯道超车”,基本上都是扯几把蛋,有几个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