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就是谢老夫人五十五岁寿辰。
她并不打算大办,只打算自家人吃一顿。
丈夫的归来,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贺礼了。
谢则安和谢大郎按照原计划给谢老夫人写了九十九个寿字,在徐君诚的督促下,谢则安的字已经算是能看的那一挂了。谢大郎本就勤快,写出来的字竟比谢则安的更好一点。
谢老夫人看到长孙的手迹,心中大慰。
谢老夫人牵着谢大郎的手说:“你爹没给你起名,是想你能自己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如今你也识字了,不如趁着奶奶的寿辰想个名字吧。”
谢大郎沉默片刻,掏出纸笔写了一个字:聿。
谢季禹看到聿字以后怔了怔,很快想到了两个含义:一个是它的本意,指笔,从这方面来解释的话,这也许是他家大郎决定以后都以笔代口的意思;另一个含义却值得思量,聿,循也,他家大郎准备追随谁?
谢季禹不由往谢则安身上看了看。
谢则安有些莫名,不解地回望。
他虽然在徐君诚和姚鼎言的敦促下看了不少书,可要论“基本功”,那肯定是比不过谢季禹的,所以没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
谢则安探过头去看谢大郎写的字,夸道:“谢聿,还挺好听的!”
得到了谢则安的认可,谢大郎唇边抿起了一丝笑。
聿字的读音和谢季禹的名字有些许相像,不过谢大郎都挑上了,谢季禹哪会去讲究这个?他笑着说:“那我明天就修书一封,让你们大伯把你们兄弟俩的名字一起记进族谱里面。”
一家人正要动筷,忽听有人来报:“官人,姚先生来了。”
谢季禹一愣,看向谢晖。
谢晖握了握妻子的手,说:“我回屋里等你。”
谢老夫人有些心酸,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们几人“死而复生”,本就够耸人听闻了,还有个恭王在里头搅合,谁知道传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何况救回他们的杨老并不乐意让别人知道“临均”的存在,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谢季禹亲自去迎姚鼎言。
姚鼎言是带着贺礼来,见到谢季禹迎出来后说道:“季禹,我不请自来,你不会把我赶走吧?”
谢季禹说:“姚先生来了我欢迎还来不及,哪会赶走?”
姚鼎言上前向谢老夫人祝寿。
谢老夫人还没说话,又有人来报:“徐君诚徐先生来了,还有秦明德秦先生。”
姚鼎言说:“看来季禹你想低调也低调不成啊。”
谢季禹愣了愣,苦笑说:“白天在工部时和明德提了句……他平时总和我吵,心里却是把我当朋友来着。”
姚鼎言却不这么想。
也只有谢季禹才会这么认为!
上次他还想借着改良印刷术的机会和谢季禹拉近关系,没想到谢季禹跑去火药作坊那边闭关去了,直接把那大好的机会给了秦明德。秦明德在那以后回家回得特别勤快,恐怕是去问秦老太师拿主意吧?
秦老太师能拿什么主意?秦老太师这种人最看重名声,上回他已经设了个套,除非秦老太师肯承认自己心胸狭窄因私废公,否则绝对不会再阻挠的修撰。
秦老太师当然只能让秦明德尽全力去改良这个印刷术,好让秦家在这件名留青史的好事上分一杯羹——连陛下都把太子派过来挂名了,秦老太师能不心动吗?
谢季禹往整件事里头扔了秦明德这么一个人,居然阴差阳错地调和了两边的矛盾,让他们一下子有了共同的目标。
不管谢季禹是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姚鼎言对他的兴趣都越来越大!
谢季禹不知道姚鼎言的想法,亲自到外面将徐君诚和秦明德迎进来。
秦明德说:“刚和徐先生聊起伯母今天寿辰,徐先生说要和我一起来。”
谢季禹望着徐君诚说:“徐先生有心了,”说完他才转向秦明德,“明德你也有心了。”
三人正要往里走,门房又追了上来:“官人,官人!太子爷来啦!”
谢府的仆人鲜少这么失态,主要是今天这样的人物接二连三到访,他们平日里再稳重也忍不住大吃一惊,心里甚至暗暗窃喜:“莫非官人要高升了?”
虽说这些年的清净大伙都熬习惯了,可到底是潼川谢家出来的人,谁不盼着自家官人位列公卿、官居一品?
看到京城里有名的几个人都来给老夫人祝寿,他们心里高兴啊!
谢季禹扫了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想法。
他和徐君诚几人回身相迎。
赵崇昭这次穿得很正式。
谢老夫人是先皇后的姨母,他理应尊谢老夫人一声“姨奶奶”,只是这些年谢老夫人极少露面,他渐渐地都把这位长辈抛诸脑后了。今儿和妹妹提起“三郎祖母寿辰”,妹妹打发他代她过来贺寿。
赵崇昭好些天没见到谢则安了,想到上回谢则安摘瓜菜时的高兴劲儿,又亲自去暖房扫荡了一通,差人抱着一批蔬菜瓜果来谢府。正常的贺礼自然也少不了,都是从他和晏宁的私库里面取来的!
赵崇昭见到谢季禹,乐了。他喜欢这个“表舅”,因为谢季禹比他亲舅舅有趣多了。
赵崇昭少有地喊:“表舅不必亲自出来,我自个儿进去就好。”
徐君诚听到赵崇昭这称呼时微微讶异。
谢季禹平日里着实低调,几乎没人记得他和皇家还有这一层关联。
几人一起入内,赵崇昭第一个跑上前,乖乖喊了声“姨奶奶”,献宝似的把自己带来的贺礼一一拿了出来,还特意替晏宁公主给谢老夫人祝寿。
谢老夫人这些年虽然不太管事,对赵崇昭却还算关心,见赵崇昭满脸孺慕不似作假,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坐下一起吃饭吧。”
赵崇昭对徐君诚几人之间的暗涌毫无兴趣,很不客气地拉了张椅子挤到谢大郎和谢则安中间。
谢大郎:“……”
赵崇昭兴冲冲地和谢则安说话:“三郎,我给你摘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谢则安毫不扭捏地接受赵崇昭的好意:“谢殿下!”
赵崇昭说:“我顺便去看看上次种下的种子,有好几颗已经抽芽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谢则安说:“当然要。我正有件和这有关的事想和殿下商量呢,”他凑过去和赵崇昭咬耳朵。
赵崇昭说:“是吗!那我肯定去帮你要来!”
姚鼎言问:“你们两个在商量什么?”
谢则安乖乖巧巧地回答:“没什么没什么,琢磨个小玩意儿……”
一听“小玩意儿”,谢季禹转头瞪着谢则安。
谢则安特别唏嘘地坦白:“刚刚殿下和我说,连我们府上都很难吃上新鲜蔬菜,百姓家都得靠腌菜过活,多可怜啊!殿下希望以后天下百姓都能在大冬天吃上新鲜水嫩的蔬菜瓜果。”
赵崇昭忙不迭地点头:“对啊对啊!”
谢季禹:“……”
什么小玩意儿能做到这件事?
徐君诚听到这话后也加入追问行列:“那三郎你想出了法子?”
谢则安说:“要天下百姓都吃上可能有点难,我们可以想想办法让京城百姓在明年吃上它,再用几年时间慢慢摸索出可以推广开的法子!”
秦明德冷哼一声:“简直异想天开。”
谢则安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真是异想天开,秦先生给我们想想办法呗!”
赵崇昭会意,和谢则安一起期待地望着秦明德。
谢大郎迅速加入战局。
被三双充满期盼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秦明德有种自己被人讹上了的感觉!
秦明德说:“……我从来不会想这种不可能做到的事。”
谢则安说:“这可不行,在工部干怎么可以连想都不敢想?要知道思想有多远,您才能走多远,实践永远不会超前于你的想法!连想都提不起劲去想,您真的能胜任工部的职能吗?”他满脸叹惋,“我还以为工部的人都像爹一样厉害呢!”
赵崇昭应和:“没错,还是表舅厉害。”
秦明德被他俩一唱一和地挤兑,脸色都涨红了。更令他不好受的是,这小混蛋的话听起来对极了啊!他要是连想都不敢想,怎么可能像谢季禹一样做出那么多前人根本没做过的事?
秦明德被他们激起了斗志:“谁说我不敢想?”
谢则安正要继续加把火,谢季禹出口阻止他继续胡闹:“够了,明德,你先忙完手里的事再来和这小子说话,否则你肯定会有干不完的活。”
谢则安瞬间闭上了嘴,一副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别冤枉我的无辜表情。
姚鼎言笑睨着谢则安:“三郎,你就说说你有什么办法好了,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
谢则安矢口否认:“我哪有什么办法!连秦先生这种专业人士都说是不可能的事。”
徐君诚和姚鼎言齐齐盯着他。
谢则安脸上堆起了腼腆的笑容:“我只有一点小想法……”
谢季禹站了起来:“……娘,小妹睡着了,我和颖娘先把她抱回去。”
谢则安:“……”
谢尚书你可是我爹啊喂!能不能别这么不给面子!
秦明德没管那么多,憋着劲问:“说,别吞吞吐吐。”
谢则安烦恼地说:“办法确实有,不过需要的东西比较多,其中一样我大概弄不来——但我知道谁有!”
谢则安叫人去把自己的家伙拿来,简单地说:“就是把宫里的暖房改造一下,让蔬菜冬天既能照到太阳,又能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加温的方式暂时想到两种,一种是水暖加温,一种是风热加温……”他在下人搬出来的画纸上刷刷刷地画了个简图,“这些地方盖上我张大哥那边刚造出来的玻璃——一种长得很像琉璃的东西,不过是透明的,可以采光。我现在缺的是做这个支架的材料,听说齐王殿下特别喜欢搞这个,咱能不能去向他要点技术……反正他是耍着玩的嘛,给咱用用呗!当然,如果他要钱的话,我和殿下也能凑给他!”
徐君诚:“……”
姚鼎言:“……”
秦明德:“……”
他们好像明白谢季禹为什么跑了!
这混小子好像有点无耻啊!
齐王一向把他那些炼钢法子当命根子一样护着,把它们要过来就是抢人家的命根啊!
徐君诚正要劝赵崇昭和谢则安打消这个想法,秦明德和姚鼎言同时开了口:“我去试试。”
谢则安大喜过望:“谢谢先生!也谢谢秦先生!”
这两尊大神都是以嘴巴厉害闻名的,论如何用笔杆子和嘴皮子逼人就范,他们都是行家中的行家。
同时出动这么两尊大神一起向齐王讨技术,想想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啊!
哎哟喂,他脸皮真是太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