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十年。对于这种灾祸的处理,谢则安早就投过谢季禹的手确定完整的救灾防疫章程。谢季禹一到,谢则安再留下用处也不大,事实上他过来就是为了抢最开始的那几个时辰的时间,要紧关头过了,他可以回京了。
钦使换了一个人,贺州官员都有些惶恐,好在谢季禹与谢则安是父子,底下的人虽然担忧,却还是很快接受谢季禹的调遣。
谢则安踏上回程。
走过安置难民的地方时,谢则安感受到不少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转过头,对上一双双略带伤心的眼睛。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谢则安下马走了过去,温声说:“别担心,朝廷会帮你们的。”
话刚落音,难民突然三三两两地往地上一跪,朝谢则安磕起了头。即使已经来到这个时代那么多年,谢则安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他扶起为首的老者,说道:“老先生,您千万别这样。”
老者只呜呜咽咽地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在华夏大地上,几乎所有的村落、所有的乡县,都有着这样的“村贤”或者“乡贤”,遇到真正的灾难时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把周围的人凝聚在一起。这种“抱团”让他们能共同面对所有苦难。
谢则安好言安抚了几句,两人两马已经由远而近。来到谢则安面前后他们单膝跪下,对谢则安说:“谢尚书,陛下请您立刻回京。”
谢则安怔了怔,说:“辛苦你们了,我这就回去。”
谢则安向众人道别,翻身上马,带着随行的人往东而去。
道上的百姓都驻足目送他远去。
中途在驿站暂歇,谢则安问起京城的状况。听到赵崇昭决定祭天请罪,把这场“天灾”揽到自己身上,他微微有些出神。这半年来,赵崇昭成长得很快。小半年的分开,让他和赵崇昭都有了冷静思考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他把所有不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不管是在军队里还是在百姓面前,他都少不了“收揽人心”。这种事是为臣者的大忌,若是由其他人来做,他肯定第一时间警惕这么个狼子野心的“权臣”。
但谢则安并不后悔。
在这件事上,他们其实并没有退路。只有拥有足够的名望、拥有足够的实权,他才有资格和赵崇昭平起平坐——而不是作为“驸马”或者“近臣”来提起。
谢则安中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又和其他人翻身上马,赶回京城。回去的路上本来不用赶得那么急,他却还是没有过多停歇,一路上换了五六匹马,终于在宵禁前重踏京城。
谢则安有进出宫门的权限,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赵崇昭的寝宫。书房那边还亮着灯,赵崇昭侧身坐在案前,在纸窗上留下一个剪影。
谢则安静静地站了许久,示意左右噤声,亲自推门走了进去。
听到门开的声音,赵崇昭精神一振,抬头望向门口。见到谢则安站在那儿,赵崇昭心里涌上一阵欢喜,把这几天的委屈和心酸都忘光了。他快步上前,紧紧握住谢则安的手:“三郎,你可算回来了。”
谢则安原以为赵崇昭会兴师问罪,没想到赵崇昭只是伸手抱紧自己,不由有些怔愣。橘黄色的烛光里,赵崇昭案上的书稿和奏折清清楚楚地落在他眼里。
谢则安轻轻挣开赵崇昭的怀抱,抬首和赵崇昭对视。赵崇昭轮廓分明的脸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起来,有了作为一个君王应有的稳重、沉着和理智。赵崇昭的成长本来是谢则安想要的,真正看到这样的赵崇昭,谢则安却又微微恍惚。
过了一会儿,谢则安轻轻一笑:“我回来了。”他主动伸手回抱赵崇昭,吻上了赵崇昭的唇。
灼热而真实的鼻息喷在赵崇昭脸上,让他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谢则安是真实的,他可以真正把人抱紧、真正和谢则安接吻。百来个日日夜夜的念想一瞬之间化为现实,赵崇昭反客为主地抓紧谢则安的腰,猛地回吻过去,恨不得把谢则安的唇舌都吞掉。
两个人亲着亲着就亲回了寝殿。赵崇昭一遍遍地亲吻日思夜想的人,直至两个人都火热得受不了,他才情不自禁地喊起了谢则安的名字:“三郎,三郎,三郎……”
谢则安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肆意掠夺。
第二天清晨天边才刚微微泛白,谢则安和赵崇昭已经醒来。两个人睁开眼时,都看见了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庞。
眼神交汇,气息交融。
刚刚清醒过来,并没有太多的情-欲,赵崇昭却忍不住在谢则安脸上轻轻啄吻一记。
谢则安伸手揉揉赵崇昭的脑袋,翻身下床洗漱。换上清爽的朝衣之后,赵崇昭还坐在那里看着他。今天不必上朝,不过谢则安刚回来,有许多事是要向姚鼎言他们备报的,耽误不得。他说道:“你还不洗漱?”
赵崇昭乖乖去洗脸刷牙。
等到张大德送上龙袍时,赵崇昭又恢复了以前的赖皮:“三郎你帮我穿!”
张大德等人都是从东宫跟过来的,对谢则安和赵崇昭的关系早就有所了解。听到赵崇昭没脸没皮的话,张大德眼皮都没抬一下,认认真真地奉上龙袍。
谢则安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不理会赵崇昭的无理取闹。
赵崇昭幽幽地说:“三个多月了啊……”
谢则安:“……”
赵崇昭:“前几天我知道你要回来了,从晚上开始就高兴得睡不着……”
谢则安:“…………”
赵崇昭还要继续装可怜,谢则安已经无奈地替赵崇昭整理好身上的单衣,穿上繁复又略微沉重的龙袍。看着谢则安的手在衣袍上挪动,赵崇昭心里一阵感动。就是这么容易高兴,就是这么没出息。
赵崇昭用力抱住谢则安,肆意地亲了上去。
张大德:“………………”
考虑一下内侍的感受好吗!
张大德悄悄退了出去,心里却是高兴的。古往今来这种事都不少,有个好收场的例子却不多,但张大德等人对谢则安有着盲目的信心。一切事情到了谢则安手里都会不同,即使赵崇昭是一国之君、即使他们之间是一君一臣,他们还是和以前所有人都不一样。会怀疑他们走不下去的人,绝对是因为不知道他们曾经有着怎么样的过去,从相识那一年开始,他们之间就是紧紧绑在一起的。
谢则安多聪明一个人啊,所以以前谢则安是犹豫的、是冷静的,似乎永远没有动容的时刻。可是张大德从一开始就看着他们的往来,很清楚赵崇昭和谢则安再也不可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冷静自恃的谢则安冲动起来——能让冲动过头的赵崇昭成熟下来。他们就像是照着对方最需要、最想要的样子长大,所谓的天生一对,说的肯定是他们!
张大德毫无原则地催眠自己坚信这个“事实”。
另一边,谢则安和赵崇昭已经把不小心挑起的火灭了。两个人衣着整齐地走出来,仿佛刚刚吻在一块的人不是他们。
张大德也挺直腰身跟在他们身后,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赵崇昭去了御书房,谢则安则硬着头皮去政事堂。
姚鼎言来得很早,正戴着眼镜在看底下送上来的文书。自从有了眼镜和全身镜,姚鼎言把自己拾掇得整齐多了,至少领子已经没有陷进脖子里去!
谢则安乖乖问好。
姚鼎言抬首看了他一眼,继续默不作声地翻阅手里的文书。
谢则安:“………………”
多大的人了,还玩冷处理这一招!
谢则安自发地拉了张椅子,坐到桌边瞅着姚鼎言,一点都没有主动认错兼认罪的自觉。
姚鼎言气得笑了:“你这小子永远都不知道反省是不是?”
谢则安说:“我当然知道反省,子曰,吾一日三省吾身……”
姚鼎言说:“那你一日三省什么?”
谢则安唉声叹气:“高否?帅否?富否?唉,好像都否,所以我只能埋头努力了。”
姚鼎言:“……………………”
下一秒,政事堂其他人都听到了姚相那边闹得鸡飞狗跳——好像是姚相追着谢则安揍了起来。
对于这对朝中最有分量的师徒之间的闹剧,所有人都明智地明哲保身,绝不插手。
揍归揍,他们的师徒情谊还是颇为深厚的。外人插手的话绝对会被他们一起轰走!
果然,谢则安挨了姚鼎言两下之后,乖乖坐到姚鼎言面前说起这小半年的见闻。他寄给赵崇昭的“菜谱”其实可以看出大致的情况,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往往会体现在他们的餐桌上,有蛋有肉有白米饭,说明日子过得很不错;糙米稀粥穷凑合,日子过得如何自然不言而喻。谢则安走的地方有穷有富,发现的问题有大有小,真要细细地说出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谢则安只挑姚鼎言感兴趣的说。
等他汇报完,又问起耶律昊等人的事情。徐延年负责鸿胪寺的事务,接待事宜是归他管的,不过姚鼎言身居相位,对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了若指掌。他说:“一开始耶律昊还颇为蛮横,张口就要粮食要武器,也不愿和西夏一样称臣。不过后来他又改变主意了,说什么都不要,乖乖递上了降书。”
谢则安微讶,问道:“为什么?”
姚鼎言看了他一眼,缓缓说:“耶律昊在京城周围游玩的时候,意外拐进了百兽山。”
谢则安一怔。
姚鼎言说:“他看到了陛下树在那里的石碑。”当时赵崇昭在谢曦的怂恿下弄出了百兽山,结果猛虎伤了百姓——很多人都知道,谢则安和赵崇昭第一次闹得差点翻脸就是在那个时候!
那个石碑上写着“恶政猛于虎”。
过了六七年,它依然还留在那里。
姚鼎言望着谢则安:“耶律昊说,‘有一个能这样去承认自己错误的君主,大庆已经胜于别国,’”他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更何况还有一位谢三郎’。”
谢则安:“……………………”
这是稳稳地把他的仇恨往他身上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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