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肃州。蛮荒之地。
暴雨倾盆。
进出郊区的山路都被冲得泥泞无比,豆大的雨滴打在车前玻璃上迅速摔成水花,挡着人的视线。
几辆军用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行。
蓦地,第二辆车的车轮一个趔趄闪进沟里,险些被卡住,司机吓出一身冷汗,抓紧了方向盘猛地打转过去,车子强烈晃悠了几下这才停稳,司机却也吓得不敢再动了。
——后座上坐着那么重要的人,饶是谁都不敢再往前走。
“怎么了?”后面车上,陈参谋拧着眉看着前面那辆车,怎么突然停下了?出了什么事?
一想要什么重要的人还坐在上面,他立马坐不住了,手搭在门把上就要下车去看。
谁料车门只开了一条缝,就听到前面车辆“吧嗒”一声车门响,尚未反应过来,那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前面那个宽阔健硕的肩膀上--
短削的黑发迅速被暴雨淋湿,如墨般幽深沉稳的眸光却半点没被遮掩,他一下来,便如同枪声震颤了密林中的群鸟,整辆车的人都迅速跟着下来,个个脸色惊骇异常,忙乱地将伞撑开挡在他头顶,围拢着劝他上去,这里的险情由他们来查看就够了!
陈参谋也顿时吓得不轻,来不及撑伞就跳了下去。
暴雨太大,砸在脸上身上都冰冷生疼的。
“首长!”他大叫一声,拨开众人凑到那人面前,脸上神色紧张无比,“您怎么下来了?不过就是一点小事,碍不着继续上路……”接着目光转到那个开车的老司机身上,怒吼道,“这种错误都能犯?你怎么开得车!”
霍斯然淡淡抬眸,扫了那紧张的老司机一眼,知道刚刚并不怪他。
涔薄的唇如同刀削一般,线条犀利地抿着,扫一眼那深深沦陷下去的水坑,他开口,是低沉磁性的嗓音:“这条路已经不能再往前走,山上的雨冲刷下来才会有这么深的坑,再上去,只会更危险……”
“回去。”他做下了决定。
可是,
回去?!
“我们可以绕路,天黑之前一定能抵达背面半山腰,到了那儿就有陆军总队的人过来接应我们了!”陈参谋蹙眉,紧忙说道。
“你确定我们走得到山顶?”他淡然质疑,手已经搭上车门。
“……”陈参谋顿时语塞。但,原本定的回去的日期就是今天!天气异常真是意外!更何况——
“首长,今天是夫人的生日。”陈参谋劝他再想一想。
那一瞬,那宽阔健硕的身躯果然僵了一下,半晌,手握紧了车门,深邃的眼神愈发犀利,“若我想冒险必然自有办法,不必拖着你们的生命危险跟着我一起冒险,上车。”
这下陈参谋彻底没了话说,毕竟,他作出的决定甚少有人能改变。
无奈。只能听他的。
但怎么都不能再放心,陈参谋将第二辆车的副驾驶赶下来,自己坐了上去。
仅一小会的时间,厚重的军装都已被暴雨打透。
从后视镜看过去,却见霍斯然没有理会旁边战士递过来的毛巾,带着薄茧的手指抵着眉心,正略显疲惫地闭眸休憩着,或许是在沉思别的什么事,想得那么深那么远,仿佛周身都融了一层浓重的结界一样,旁人既看不透,也进不去。
陈参谋想,那深沉的思绪里,应该会有一大半,是关乎于她的。
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上将夫人。
年轻。有一双握着外科手术刀能起死回生的温柔手。就职于现中央军区总医院心胸外科。曾有人慕名前去寻她就医,却得知这位林医师的手术安排时间已经排到了明年年后;也曾有人说在某个重要的场合幕后见过她一眼,柔柔的一闪而过,年轻美丽的女子被一整排齐刷刷的迷彩绿严密护着,眼中有着视金如土的淡然流波,是一副仿佛无论怎么都波澜不惊的模样。
见她不易,因为她只存在于那个被某人限定的,安稳的小世界里。
霍斯然将她保护得太好。
好到她柔美平静背后的璀璨光芒,就他一人看得到……
……
“首长,夫人她……”陈参谋还是有些担心。
霍斯然慢慢地睁开眼,像是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来,牢牢盯住了他,那眼神看得人揪心,而他缓慢开口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陈源,我不信你们都不记得三年前的军界大改。我霍斯然不再是中央军区的总首长,负伤下位,退居二线,现在军界能担得起首长这两个字称谓的,只有许傅然。”
暴雨声隔着车窗震颤着耳膜,他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到人心里去。
之前他们突然之间改口不习惯,心直口快叫叫也就算了,这几年却好像直接变成了故意,并且愈演愈烈、愈发放肆了。
果然,陈参谋很不以为然。
“首长,说实话有些人我们叫,不过是因为服从编制,服从上级安排;可有些人我们叫,是因为心里承认。您看,哪怕是在二线做事,这些年您做过的哪一件不是漂亮光彩让人心服口服?从纪律肃整到考核改革,全军振奋,上回国际侦察兵赛时隔八年夺回了全项个人奖,谁眼睛瞎了看不到吗?”
说到这儿陈参谋自己都觉得慷慨激昂。
“不过您放心,我们都知道分寸,就是私底下这么叫叫,重要场合我们更会注意,不会传到许首长耳朵里去的。”
霍斯然闻言沉默,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旁边的申秘书听到了,凑上来瞧了一眼霍斯然,对陈参谋笑了一下解释道:
“你们不说,不代表许首长听不到。他在那个位置上呆得越久,越会懂得威严和自信的重要。这些年他听到的关于首长的风言风语,应该不少。”
——否则这一次,他不会故作轻描淡写地主动向岑副书记申请,让霍斯然到肃州来管理重型军用武器的事。
这地方贫瘠清苦,戈壁飞沙,常年干燥少雨风暴侵袭。虽说霍斯然提前了整整半个月完成技术维护和实地试验,但此举透出的许傅然的心思顾虑,他不得不放在心上。
“这怎么可能?”陈参谋蹙眉,觉得不可思议,“他许傅然可是首长您当初一手带出来的,说到底那是首长的门徒,首长声望过大是众望所归,他还能嫉恨不成?”
申秘书张了张嘴,接着闭嘴,不在说话了。
人性这种东西,不要去考验。因为实际上,谁都经受不起人性的考验。
“往回开。”争执无果,霍斯然淡淡地别开了眼,凝住了外面快要全然遮挡住人视线的雨帘。
从思考中回过神,陈参谋冲着申秘书再次蹙起眉:“夫人那儿……没关系吗?”
而至于……她。
霍斯然之所以沉默不语,英挺的俊脸上却是沉稳深邃的表情,便是因为说不出口“我已经有准备”那几个字。
因为早在到肃州前的一个星期,他便已经预测到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自然包括这最重要的一件在内。肃州天气突变,大量降雨是意外,若是旁人必然猜测不到,可他是霍斯然,是这后半生中但凡是关乎她的事情,就不容许有半点差池的霍斯然。
就像当初在那场盛世婚宴上,他没有说出口却在心里默念烙印下的承诺一样——林亦彤,前半生是我太看轻自己,也太看轻你,所以才蠢到要委屈你去程全世界;从今往后,你在我霍斯然心里大过天……这后半生为你而活,才活得,比什么都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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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三天。
看了天气预报,说连肃州那么干燥的地方近日都暴雨不断,真是罕见,天气不寻常引起的温室效应猜测、世界末日猜测越来越多……
林亦彤从连续的第三场手术出来时,细密的汗水下小脸略显晕眩,微翘的眼角下血丝都转成青色。
“林医师,累了吧?真抱歉在这个时候叫你过来接替手术,可是,你看,韦医生那边要紧急去国外考核,三年才一次,错过了就要再等三年……”
手术病人的副主治医师连连道歉解释。
“没关系,”摘下绵软的口罩,也湿了几分,她绽出一抹暖心的笑容来,嗓音微哑,“我知道机会难得,让她去吧。”
姓付的女医师瞧着她的脸,不禁感慨起来:“我就说,咱们心胸外藏着掖着都不给人看的人儿,一定是个宝……”
如今这么心地善良又不斤斤计较的年轻女孩子,不多见了。
一句话说得眼前的人儿脸色微红。
“哎,小林,首长最近好像是被外派了,是吧?”付医师问道。
“是,”不过,她很错愕,“你们怎么知道的?”
“你几天几夜都在医院不回家呀,换做平时,首长哪儿能允许?”付医师得意地猜测着,“她们都知道了,猜都猜得出来……”
她柔嫩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水,脸红局促着:“您……别听她们胡说……”
“哪儿是胡说?你看这几天,心胸外科走廊里那些绿军装,跟巡查似的走哪儿跟哪儿,不是跟着你的?还是我们瞎猜?”
“……”她小小的呼吸都变得薄弱起来,觉得好像隔着千山外水,那人的气息却就裹挟在自己周围一样。
“付医师!快过来一起吃饭了,景田鸡煲,去不去?”楼道口那里,几个护士已经换好了下班的衣服,朝这里喊着。
“去去去,我马上就来,等我一下啊。”
付医师应完,拉着林亦彤:“走走走,咱们快点儿。”
林亦彤浅笑一下,摇头:“我不了,你跟她们去吧。”
“哎?你不吃鸡?”
“不是……那个……”她摆了摆手,伸长一下手臂露出白希的腕,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现在不是我的饭点儿时间……”
付医师蹙眉一看表:“七点半,是饭点儿呀……”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一个护士冲上来拉走了,还璀璨笑着:“林医师,我们走啦!”
她得了自由,甜美地笑挥了挥手。
……
“怎么了?”付医师还以为她们搞孤立,“干嘛不叫林医师一起?”
“付医师你刚来我们心胸外不懂吧,林医师真跟我们饭点儿不一样,你现在叫她去她不会去的。”
“对,林医师的饭点儿是,凌晨六点一次,十点一次,下午四点一次,夜里九点一次。”
“……”付医师呆了,“这……这是外国习惯吗?少食多餐?”
“不是,”角落里的小楼开了口,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浅笑道,“这几个点儿,跟首长一样。”
付医师脸上一片懵懂。
虽然“首长”那两个字的确能解释一些事,可她还是不懂。
无奈电梯里已经沉默了。
直到吃饭完,走出景田鸡煲的店铺门,付医师才反应过来,拽住小楼:“我记得了,是不是跟三年前的事儿有关?我记得,首长这儿好像……”
她比划了一个动作,在腹部,手刀横着比划了一下。
小楼眼神一低,点了点头,再抬眸时眼神清澈笑容淡然。
付医师这下彻底懂了。
“那倒的确是跟消化系统有很大关系,很多要忌口的,用餐时间都要跟常人不一样。”她喃喃。
“嗯,林医师自己身体原因也有忌口,生冷刺激烟酒都不能碰。”
付医师一惊,这才若有所思,对这份感情似乎要重新看待了。
谁知道她为一个人坚守这样的习惯不是一种幸福呢?那时霍斯然负伤,听说便是因为她;她的身体情况,又与霍斯然有纠缠不清的联系。伤痛彼此都有,可我疼是因为你,你疼是因为我,这羁绊浓于血水,横贯生死,波澜不惊里,大概有太多她们看不透的惊心动魄吧?
真的是……令人欣羡,却望尘不及呢……
……
等她们走了,林亦彤甩了甩手,有些迫不及待地跑去外面拿外衣口袋里的手机,湿漉漉的手指覆上去,按了一个号码。
“喂?王妈吗,我是小彤,我想问问你,明天墓园那边几点开门,五点以后还开吗?我想要回去看看我妈……”
“哦,小彤啊,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怎么想起去看你妈?”王妈笑着猜了猜,“你前几天生日?”
她一愣,“您怎么知道?”
“是这样,几天前已经有人来过了,穿着军装捧着花,弄得像看望烈士家属似的,还跟我说原本要接你过来,却没想到你当天居然通宵手术。你放心,他们代你看过了……”
……是吗?
林亦彤原本还转不过弯,可听到“军装”那两个字,仿佛茅塞顿开,一下子就懂了。
刚洗过没擦干净的脸,白希柔嫩,透出一两丝红,水眸里温柔毕现。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王妈。”
挂了电话,感觉疲惫袭身。
她长长得“嗯”了一声,婉转申银,仰起脑袋来动了动脖子,颈椎轻微地在响--最近好像特别得累,随时随地就觉得困倦袭来,浑身上下都酸痛得提醒她要躺下休息,窝进温暖的地方休息……真不知是想某人想的,还是年龄愈发往后推,不似年轻时那么能折腾了。
几场手术就累倒人。
手腕抬起时无力,随便走动一下就酸涩疲惫,连集中精力都变得稍微困难了些。
夜里回去,茫茫的春日夜色中,一辆路虎常年不动一般守候着她的黑夜。
林亦彤踩着小碎步,走得快了一些。
“夫人。”战士被晒红的脸笑得真诚。
“夫人是累了吗?可以先睡一会,马上就到了。”战士见她的状态,欲言又止,将要出口的话吞了下去。
“是有一点,你等一下叫我。”她不好意思地承认了,翻了个身,嘤咛一声往座椅中间靠去。
她就想……睡一小会而已……最好,睡到他风光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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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虎行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那辆风尘仆仆的军用车也差不多刚到。
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走下车,对围拢在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让他们都尽数散去了,走过去打开路虎的车门时,里面灯光开着一小盏,里面熟睡的人儿轻柔蜷缩在角落,倚着靠枕。
一直凌厉绷着的下巴弧线,似乎霎时,就变得温柔起来。
大掌探过去,捞过她的肩颈,托住后脑,倚向自己怀里,温香软玉蹭到他略显粗粝的皮肤,鲜明的差别擦出几分激情来,扯动了某根欲念的神经。
一个用力,收拢她的双腿,抱到怀里来。
“你先走。”他淡淡嘱咐那送她回来的战士。
怀里的人儿蹙眉,动了一下,却像是嗅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往深处拱了拱。
——这几天医院忙,看样子她又把孩子们送回庄静妍那里去了。
……正好。
…………
开了门,搂了她到沙发上去休息,还没放稳便觉得心已经开始悸动,这些天在肃州,摸的是冰冷的重型武器,飞沙走石地实验改进,开会的一群男人个个风尘满面健硕如石,实在是没有任何情调可言,可如今……
霍斯然的大掌在她柔软的颈后摩挲,拇指缓慢的一下,又一下,透过她柔软的发丝感受到了里面的温度,不由地掌心一收,轻柔扣紧固定了她的后颈,头俯下去,涔薄的唇慢慢触到那柔嫩的红唇,点上去,接着覆住,薄唇一张便有强悍的舌慢慢探入,一路撬开她的羞涩齿关,深入探索进去……
隔了两周,那柔软丝滑的触感,几乎让他健硕的后背一震,呼吸都略微粗重了一些……
林亦彤是在半睡半醒之间,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吸.吮和占有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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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欠你们的,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