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
她还是不敢相信。
莫怀远一挑眉,听出了她口吻中的颤抖,放下奖杯走过去,一米八几的个子,罩着她172的个头……倒也般配。
“表现得太明显了?”他笑,笑里藏着她看不出的落寞,又是轻柔的一句——
“耐不住了?”
过去七八年里,她都能有意无意跟在他身边,接触摩擦,进退有度。期盼着有天霍斯然能多看一眼,突然心动,至少,不要让她一个人隐忍藏掖。
“……”安然捂住脸,痛苦到肩膀微微颤抖。
她……她何止是行为上耐不住?那一天,霍斯然一定听出来她是在表白了。
怎么办……怎么办……
莫怀远仰头吐息,现状简直是……一塌糊涂。
“我有个表姐在中央总院妇科……”他长指轻点,一下下,由轻往重地落在安然肩上,笼住她的肩头,“他跟我说前些天首长和首长夫人去检查过,孩子,大概,出了一点点问题……”
安然一听,捂着脸的手掌惊讶地松开,果然不出所料,是满脸湿淋淋的泪痕。
“什么问题?”她压下哽咽问道。
“这个你不必知道,还在孕期里的胎儿,出问题很正常。”他笑,“尤其是不易受孕的体质,有时能为了保住孩子,得做一些必要的措施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安然——”见她愣怔,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去,莫怀远蹙眉,食指抬起碰了碰她的脸。
她一颤,被他指腹的温度生生弄醒!
“你想什么呢?”他笑,心里却不满,居然敢在他说话的时候想别人?嗯?
“我,我哪有在想什么……”她倔强地否认,睫毛却轻颤起来,想着,那现在霍斯然岂不是很担心?妻子怀孕本来是他时下最揪心的事,偏偏这个出了问题?
莫怀远脸色变冷,手拿开,倒退几步,警告:“你最好理解对我的意思——霍斯然最近很烦,没空理你,你也最好,不要再往枪口上去撞。”
否则,他霍斯然原本想对她做的冷处理,很可能就变成撕破脸的恶处理了,懂么?
“我,我知道了。”她突兀地爽快起来,做了决定。
“你还在我房间里做什么?你快点出去!都这么晚了,我爸肯定会误会的!”安然蹙着眉,小脸泛红攥紧拳头说道。
莫怀远捏着杯子冷冷转身,冷笑逼近:“误会?书记误会什么?”
“你,你对我走哪儿跟哪儿,上天下地都不管,是个人都误会,更别提是我爸了行吗?”她怒气冲冲,抬起脚就踹他,鞋跟踹得他裤腿上染了脏。
莫怀远瞥了一眼裤腿,眼神儿更冷。
唇冷冷地绷成一条线,压住胸口的火,看一眼她在激烈动作中挣开的一颗胸前的睡衣扣子,火气更盛,“砰”得一声放了杯子,最后扫一眼那儿露出的大好惷光,哑声道:“知道了,我出去。”
“快走!”安然怀着小小的怒火又踹了一脚。
莫怀远眼神儿冷得泛起冰碴儿。他堂堂的莫秘书,外人眼中温文尔雅、从不失风度的男人,在她这儿就落得百般嫌弃,也怪不得他想好脾气都好脾气不起来……
安然……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儿……
****************
全军协统会议——
整个军区的大钟响起来,安然踩着小高跟,跺着脚抱着肩在办公室里等,小脸焦躁一片,直到手机“叮”得一声响,她冲过去接,看到上面助理说“霍首长出办公室”了,才心里一紧,迅速地抱起文件,一手整理了一下妆容发型,第一次将军帽放在旁边没戴,开门小跑了出去。
迎面,有好几个人一起走来。
霍斯然在第二排的中间,正蹙眉跟冯师长说着话,思绪神游。
安然心里一阵强烈的悸动,低下头,几乎能感觉到脸颊发烫,胸口的心跳非常剧烈。
“霍队。”真遇见了,她却只是笑着点头打招呼,一前一后地跟他进去了。
霍斯然抬眸看她一眼,抿唇,没有说话。
会议之上——
许傅然果然不如所料地,说了一些基本的常务事宜后就开始挑刺找茬,因为明显霍斯然不在状态,他却还让一个部门接着一个部门地来汇报工作,安然看着,急在心头。
抄起一张纸,唰唰写了几行字。抓起来,硬生生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探过去放到了霍斯然面前。
“……”中间的申秘书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靠,这女人,想干什么?!!
一眼看过去,果然,霍斯然的眉眼之间开始泛起冷霜了。
纸条上写着:“斯然,注意力集中点,马上到你了!”
“……”薄唇淡淡抿成一条线,霍斯然看到了那个逾矩的称谓,深眸里的冷漠抵达了极点,冯师长的文件夹一合,那纸条就被吹走,瞬间落到了地下。
再小的动静,也惊动了周围的一圈人,坐得近了甚至低下头,想看清楚那纸条上到底写的什么。
“……”安然顿时心惊,羞愤中带着恐惧,起身想捡起纸条。
“安工程师!”偏偏好死不死,许傅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蹙眉,叫了她一声。
“啊?”安然豁然站直了,泛白的小脸透出紧张,手撑着桌面颤声道:“是!”
许傅然敲敲桌面,冷声道:“下面你来!”
“…………好。”再不允许她顾及其他,只好跳过了两个人先开始汇报。
……………………
坐下的那一瞬间,安然只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以前在中央军区传得风风火火的她爱慕霍斯然的传言,这下在高层会议上,可算是敲定了。
可……不管。她知道自己心里藏着更重要的事。
会议之后,大家自由组团讨论。
霍斯然单独坐在一桌,以此为中心,五步之内没人敢靠近,安然抱着文件,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首长,你最近,很烦吗?”她柔声问道,沙哑的嗓音里透出的,是货真价实的关心。
苦笑一下,她玩着一支笔,用旁人听不到的口吻说:“我看到你心不在焉了,其实换我我也会这样。毕竟你夫人不适合怀孕,可是却一时间怀了两个,本想着两个胚胎会竞相争夺营养只存一个,却没想到到今天都孕育得很不错……”
以林亦彤的体质,这样下去越到后期会越艰难,所以霍斯然在考虑,要不要提前弄掉那个体质稍弱的,专心只孕育一个。
可是没有想到,林亦彤不同意。
这件事,当真烦了他整整两个星期,劝不动她,也舍不得肚子里那个发育得明明很好的孩子。
“嗯。”霍斯然垂眸,敛下神色。
“是林小姐她……不同意?”她蹙眉,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难怪,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加上之前又流过一个,她必定不会甘心……”她说着说着觉得苦涩,又想起一个好的话题,“哎?怎么好像没有人知道,她身体有这样的基因?”
霍斯然冷眸淡淡垂着,不语,长指握着桌上的杯盏一点点地转动。
检查出来的时候,她自己也没过会有这样的基因,想想,之前在燕城郊区跟外公外婆住的时候挺外婆说过,林微兰本有双胞胎的姐姐或者妹妹,只不过体质很弱,出生不久便夭折,于是只剩下了林微兰。
“霍队你不用觉得太烦,可以想象成很简单的抉择,毕竟有舍有得,如果劝不动的话,还可以让怀远的表姐去劝劝……”她尽力地在帮他想办法。
“你很关心?”已经忍了太久,镇定沉稳如霍斯然,也不由破功。
安然浑身猛然一震!已经察觉了不对。
“从来不知道,我霍斯然的家事居然有这么多人知道,连毫不相干的人都要插一脚,你很关心?”他冷笑,一字一句地问道。
她声线里带了恐惧,脸色也因紧张变白:“我……不是,怀远的表姐就在妇科,我才对问了几句……”
“放着那么多的妇科病人你不问,专门来问我这里的事?安然,就算她不同意,又能怎样?”霍斯然冷笑着咄咄相逼,“不要告诉我说你今年才三十出头,身康体健,如果换了是你,怀个孕绝对不需要这样费时费力费心费脑地折腾!”
“……”安然闻言霍然起身,小脸白得吓人,压根不知怎么,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你在想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做过,她又不计较,所以你觉得,应该就会这样过去,我也不找你算账,你就可以往下继续?”
霍斯然也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如撒旦降临,褪去那层温润的外壳,他的冰冷,尖锐,冷血无情暴露无余,她,当!真!想!见!识?!
安然觉得犹如一颗惊雷在头顶炸开!
“不是……”她一手支着头,脸上的爆红与恐惧同在,打死都没想到霍斯然会揪出她刚回国私下找林亦彤的事出来谈,“霍队,我那时是糊涂了,那时刚回国知道你结了婚,我只是想着那种出身的人配不上你,我以为劝她知难而退是为了你好,可是……”
可是她没想到霍斯然会那么爱她,她不孕,他可以隐忍一辈子;她有孕,他便像拥有了全天下。
那种感情,是她始料未及的,几乎打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霍斯然冷笑,步步逼近,也不管是在会议大厅里当着多少人的面,寒声道:“关于我怎么认识她,喜欢她,跟她结婚,都是我自己的事不必向任何人汇报。而至于你,请原谅你的心思我这么久才看出来,是我疏忽了,否则我怎么可能,让你在回国的那一刻起就有机会接触到她?”
“霍队,”安然被他的话刺伤,心里鲜血淋漓得痛着,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如果你觉得当时是我伤害了她,我去跟她道歉,对不起……”
可这一次,她是真的心无旁骛地在关心他,天知道,如果可以有办法换来他宽心安稳,她做什么都可以。
“你觉得我是对因为对你有旧情,才只是躲着你而不捅破?”霍斯然撑开双臂,如地狱的恶魔展开黑色的羽翼,“我是有旧情,对每一个我带过的兵,都有。尤其是你还在特种大队带过,好歹算跟着我出生入死。可是你猜,如果你真有心思对她不利,我会怎么办?你甚至可以去问问,以前,如果有人敢碰她一根汗毛,我会怎么办?!”
他的嗓音雄浑有力,震得四周都抖三抖,安然快要钻到地缝中去,眼泪哗啦哗啦地掉下来:“我没有……哪怕之前真的有,可现在……我问她的事全是因为你,我真的再没敢有别的意思了,我发誓……”
“你随意。可你觉得对你的关心,我应该接受?我是不是还该礼尚往来回敬一下,一来二去地满足你相思之苦?”他冷笑嘲讽,“是你蠢,还是你觉得我蠢?”
他缓缓起身,冷然收尾,“安然,再接近我一点的后果是什么不必我说,你最好离她的人,她的事,更远一点。否则,我会让你再也看不到我的仁慈。”
——“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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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车。打开家门。
这个时间原本只是回来拿文件,瞬间把上次的检查报告带去高校研究院,给资深的医师再看一下。却没想到,房间里有动静——
“……”霍斯然猛然一蹙眉,“砰”得一声推上抽屉,深眸抬起扫过去,书房门外的地毯上,竟站着一个端着水杯的身影。
“你?”他的心顿时腾地柔软下来,丢下报告,朝她走去。
“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医院没事,让你先回来了?”他的目光淡淡在她腹部搜寻而过,猜测着。
林亦彤眼神闪烁,握着热水水杯道:“没什么,就是提前下班,主任准了。”
正想转身往客厅里走,身后高大健硕的身影就贴了上来,大掌搂了她的肩膀,往下揽住她的双腿,将她抱了起来。她低低嘤咛一声,水洒了一点在衣服上,两只小手忙柔柔地圈住了他的脖子,沦陷进他的怀抱。
霍斯然的心,澎湃起伏。
将她放置在沙发上,安顿好,霍斯然额上出了一些细密的冷汗,是被自己无端的猜测吓出来的。
双臂缓缓撑开在他两侧,他缓声问:“身体不舒服?”
——否则,怎么突然回来?
“没有,”林亦彤赶忙否认,捧着水杯,水眸抬起定定看着他,睫毛不颤不眨,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我很好,只是今天事少才申请提前回来,不是不舒服。还有我……”她捏着杯子的指头都泛白,“我今天提前请了产假,下周一开始休,一直到产后。”
霍斯然眉慢慢蹙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化,让人不安。
她……简直……
如果不是身体不舒服,以她要强的性格,严谨到连他都自愧不如的职业素养,肯这么早就开始请产假,呆在家里,不去上班么?
他这些天是太过忙碌,加上之前几次的沟通无果,后面再很少敢跟她提起这种话题了。
沉沉地敛下澎湃的情绪,霍斯然一身半正统的军装裹在身上有些热,他抿了唇,将风纪扣轻轻解开,压低了身子对向沙发上的柔软娇躯,双臂置在她两侧,强悍的男性气息吐在她脸上,低沉磁性的嗓音道:“彤彤,我们谈谈……”
他又再次这样肆无忌惮地施展个人魅力让她晕头转向了,林亦彤脚尖抵住大理石茶几,身子往里缩,长长的睫毛覆下去掩住水眸里的神色,别开脸,抗拒:“不……”
大掌探进沙发里按住了她的腰,不可抗拒地欺近她,轻微蹙眉:“别躲。”
她索性伸出黏了汗水的手捂住了双耳,嗓音柔弱欲滴,声线颤抖:“你们谁都不要再劝我,我不听你们的,我都要,哪一个都不许给我弄掉,否则我恨你们一辈子。”
仿佛一根软软的刺,慢慢刺到心里,疼得那么尖锐。
他就知道。她反应还是这么强烈。
气息硬生生憋在喉咙里,霍斯然慢慢俯首而下,距离近到可以数清她的睫毛,低沉哑声道:“我没有说……一定要弄掉一个,我只是想告诉你医生跟我说的话,生孩子需要体力,而你的体力,没有那么好。”
每次跟他做完都会精疲力竭甚至会晕过去,她能有多好的体力?
她霍然睁开眼睛,一双水汪汪的清眸里透出几分茫然无措,他说的这个问题,她真没有想过。
捂着双耳的手松了几分,霍斯然决定诱导她的思想转开话题,大掌握住她的小手拉下来,低哑道:“你以为我要跟你说什么?你跟孩子之间,我心里偏袒的永远是你,你呢?孩子的问题把你填得那么满,还有我的位置么?”
他吻上她敏感的侧脸、耳廓,慢慢往耳垂蔓延。
“……”她敏感地想躲开,却被他钉在沙发上,呼吸不稳,“我……我……”
他说的当真没错,她一心想着要孩子,不让孩子出事,可也曾考虑过他的感受?
“斯然,我不是故意。”她闭上眼,脆弱地道歉。
这些天,她草木皆兵。
得知有双生儿的时候她几乎开心到死,从没想过还有别的什么问题,比如她的身体不适合这么辛苦之类。太高兴了,所以那时霍斯然的忧心忡忡她都没看出来,直到两个星期后他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个问题,她才慢慢领悟自己是要面对什么。
“没事,没事……”霍斯然柔声哄着她,轻抚她的发丝,“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都懂。”
“我不想面对选择,为什么要有选择。”痛苦地圈住他的脖子,她颤声抱怨。
“嘘……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的吻愈发缠绵入骨。
温存了一会,林亦彤的心终于慢慢平稳下来,搂着他脖子说:“无论怎么样我还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都不想,如果我坚持……你会听我的吗?”
霍斯然苦笑。
“你这是笃定了我会迁就你,才问这种话?”推开一掌的距离,将她的小脸从他宽阔的肩头扳下来,两指捏着,浅淡苦涩地笑着问她。
被他看穿,她叹息,脸红欲滴地默认。
“可你知道,如果我同意,以后我将面临的是什么?”他轻声问。
她一僵。
“如果两个都能发育得很好,一直到待产,我会特别高兴,”薄唇紧贴着她的发丝,霍斯然沉声说道,嗓音微哑,“问题只会在于你生的时候,危险系数大了不知多少倍,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甚至将来如果胎位不好,或者手术突发情况,会危及你的生命,你知道么?”
她淡淡听着,浑身冰凉。
哪怕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也猜到过,可她想的还是简单了些,以为没那么严重的。
“……你说呢?”他两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喃喃自语,望着前方的动作显得有些悲凉,“我该……同意么?”
林亦彤也彻底地静默了下来,小脸苍白。
身子太重,太容易就不舒服,所以她毅然决定了提前请假待产。可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需要她自己,在自己的生命和孩子之间做选择。更或许,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选择,因为她必须考虑到,任何的决定对霍斯然来说,都意味着什么。
……………………
与寻常女人相比,庄静妍算是活得最为保守的那类女人。
两年前的时候,顾学文被查出单侧股骨头坏死来。
难说是怎样的病因,酗酒或者生活习惯,都有关系,庄静妍悲伤只持续了一阵,了解了治疗方案后,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选择了手术,一次性费用昂贵的手术,术后要长期药物维持,并且过不了几年,又要进行二次手术。
但,至少可以保证顾学文生活自如,不必腿痛到连走路都成问题。
两人一辈子积蓄耗在这上面,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可惜。
所以当霍斯然说,请她过来照顾林亦彤,顺便做她的思想工作时,庄静妍立马就同意了。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都不重要,其实命最重要,”庄静妍整日地说,“你看,要不当年霍斯然被埋在废墟下面的时候你跑去挖什么?再找个男人嫁了不就好了?现在也一样,你到时候一死,他霍斯然守着几个孩子有什么意思?等孩子养老?切……”
“我告诉你,养老这种事全是瞎掰,孩子再孝顺那是孩子的事,什么都不如身边儿有个陪你老的人在!”
林亦彤停下叠衣服的动作,回头看她:“所以你那时候说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让我爸一直活着舒服到最后?好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