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休饶舌,且说前不久燕归晚随朱欣然再登朱府大门。一别多半载,不曾想朱袖淳已苍老了许多。若不是那矍铄的眼神支撑着她的身体,燕归晚真的会以为她病入膏肓。
“我这身体还算硬朗,晚丫头休要替我担心。”朱袖淳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燕归晚乘势搀扶住她,“我二姨母还总惦念着您呢!”说着,已同朱家母女走进堂屋里坐定。
“这条路不好走吧?”
听到朱袖淳这样问自己,燕归晚有些不明白,她是在问自己自御林军大营到朱家的这段路,还是另有他指呢?
朱欣然见她眼珠子乱转,似还在咀嚼朱袖淳的话,便替母亲解释道:“我母亲虽一直称病深居在这大院里,但外面的事她都知晓。”
燕归晚还是不敢接茬言语,仍一脸懵然地看着朱家母女。
“自打新皇登基以来,朝堂上发生的大小事宜,我们朱家都了然。包括燕归晚你假意称病、燕杨两家怎样联手扳倒的年家……”
朱欣然讲述的很自然,她的情绪好像没有一丝起伏,感觉她口中的事情太平常不过。
“朱老、欣然将军……我……”
在没有与徐墨卿通气的前提下,燕归晚不知该不该与朱家人坦白。但她们已然知道了一切,自己再狡辩下去也无济于事。
“你不用向我们坦白什么。自从你们开始参与夺嫡之争起,这一路的荆棘就应该料想得到。如今总算没有把命搭进去,敢问,你们后悔了吗?”
燕归晚还是不言语,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朱袖淳含笑望着她,“其实我都已经想开了,你何必再纠结?荣耀、地位、财富,你和你身后的燕家已经都拥有了,为何还不肯放手?你母亲一生都没有享受过安稳的日子,你来替她过活一次有什么不好?”
“不好!”燕归晚终究没有忍住,“我母亲位列东梁镇国大将军,为保东梁战死,是何等的荣耀?她一生戎马满腔热血,她的女儿们难道只能靠她的荫郁苟活?我要继承她,我要成为她!”
朱欣然与朱袖淳互相对望一眼,像是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起初我也这么认为,我的两个女儿都觉得你有燕乐然的影子,凉城那次也好紫薇宫那次也罢,初出茅庐能有那些作为,你是块将帅之料。在得知你迟迟不肯回御林军任职时,我还以为你已得意忘形不愿再回军营里受苦。”说到此处,朱袖淳站立起来,负着手望向外面的月色。
朱欣然接着母亲的话,继续道:“但是上面那位却让严荼设计试探你,之前所有的假象一下子变成了事实。莫说手足情深,她可是连亲生父亲都能杀掉的人,何故你们这功高盖主的妻郎俩?”
“朱老,你们……你们觉得很失望吧?夺嫡之时若是偏向一方,或许上面那位也不会如此咄咄逼人了。”燕归晚悔恨道。
“非也,我的晚丫头。”朱袖淳转过身,“我朱门不会效忠某一个人,我朱门是效忠整个东
梁这个国家。无论谁是帝王都会进行这么一系列的争斗,新皇不扫除异己怎能安心治国?但不管她怎样折腾,晚儿也应该看得仔细,新政国策有条不紊的推行下去,东梁百姓安居乐业,四方边陲均无他国侵犯。那一位,至少现在看来是位明君。”
想不到朱袖淳竟然能为徐钟卿说话,姜还是老的辣,她看到的层面与燕归晚之流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欣然将军才会那么坦然的面对严荼,从未觉得她会是自己的威胁?”
“严荼与你一样优秀,她何错之有?她不过是听命做事。”
“可依照眼下这个发展的趋势,欣然将军你……必走无疑的。”
朱袖淳与朱欣然都笑了,她们笑得那样怡然。
“这就是我对你说的,我都已经看开了,你还何必执迷不悟呢?欣然早晚要去镇守泽城,只要可让女皇放心,军人去哪里不都一样保卫国家?”朱袖淳欣慰地朝小女儿看一眼。
想来若不是朱袖淳的百般教诲,朱欣然怕不会想通得这么迅速。能拿起的放的下的人到底是少数。
“那朱家岂不是……”
“朱家全身而退就会有其他人顶替上来,这点毋庸置疑。就比如年家倒了自有钱家接手一样。但,只要东梁不倒,其他的都好商量。”
原来朱袖淳才是真正的智者,她的心思不仅有小我更存大我。她更是不把那些身外之物看中,又能在乱局里明哲保身。燕归晚佩服不已!
“朱老……”
“你是我看重的将帅之才,可以说从你母亲殉国起,我便在暗中默默注视着你。我知道你走到今日不易,劝你放弃也很难。但你已装身子废这么久,那到底是为何呢?难道是为了让女皇彻底打消对你的顾虑,若干年以后再重亲启用你?九殿下难不成要你卧薪尝胆数十载?”
“难道不应该吗?”
朱袖淳走到燕归晚的面前,“孩子,那样你这一生都太累了。听我一句劝,放手吧。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卸甲归田,与九殿下繁衍燕家后代才是你的大事。”
燕归晚倔强的皱紧眉心,她一声不吭,委屈与不甘简直要从她的体内迸发出来。直到一个月以后,当朱欣然再次与她提起这件事时,她还是久久不能平息下来。但这是朱欣然临行前的箴言,她到底要听到心里去。
送走朱欣然,燕归晚心里空牢牢的。曾经在御林军里,有她、严荼还有杨湘与朱欣然。那时候她们朝夕相处,为保卫东梁这么一个共同的信念而勤加操练。谁能想到仅仅一年之后,竟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她回首这偌大的营帐,只觉它变得无比陌生。严荼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的身后,“燕将军……”
燕归晚转身看着她,有些幼稚且负气道:“荼姐姐,你不再叫我晚妹妹了吗?”
严荼无奈地拱起双手,“燕将军,以后严荼只能在私下里再去那么叫您。这里到底是御林军,外面众将都在等着您出去,今日您到
底与她们讲上两句吧。群龙无首军心恐乱……”
“我有何资格?再说女皇陛下也仅仅是让我代管几日!荼姐姐,这个位置欣然将军走了,就应该你来坐啊!你敢说你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面前的燕归晚已然是个废人了!”燕归晚痛苦道。
严荼仍旧躬身垂立在她的面前,她内心的挣扎与苦楚又有何人能懂?
燕归晚忽然将朱欣然交给她的一切东西全部推到严荼怀中。不给严荼争辩的机会,抢先开口道:“我受够了!老娘不干了!我现在就回燕家去,任谁也别再去烦老娘清净!若再让我回军营,就直接把我拉到菜市口斩了便是!”
燕归晚决绝的离去,眼泪早是止不住的流出来。但是这一路上,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住她的去路。就连燕清影和燕清璧见到长姐如此,也不敢上前多言语一句。只有严荼尾随其后,高唤了她几声。可燕归晚没有回头,严荼也没有真的追赶上来。
燕归晚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御林军大营,这是她曾经最向往的地方,她为此奋斗了不知多久!可今日却是她自己选择离开,这一步踏出去,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回到桃夭馆时,杨祖亭正在这里与徐墨卿说家常。徐墨卿见燕归晚回来的突然,忙起身问道:“妻主怎么回来了?”
燕归晚没有回答他,而是对一旁的杨祖亭道:“祖郎先回甘棠轩去吧。”
闻言,杨祖亭即刻起身告退。不等他走出桃夭馆,就听到后面正房的木门被迅速关上。
燕归晚气势汹汹,拉起徐墨卿便往卧房里去。徐墨卿受伤手掌虽是好了大半,但见她这般也没有加以阻拦。
“晚儿,你到底怎么了?对我说出来好不好?”
燕归晚仍是不理他,直把他按回床榻上,不由分说便去扯他的衣衫。徐墨卿见她势不可挡,仿佛憋着一股子怨气便随了她的意……
一阵猛烈地翻云覆雨之后,燕归晚木然地躺在床榻上,眼角的泪仍是不住的流。徐墨卿把她揽在怀中,“到底怎么了?”
“我把御林军交给严荼跑了回来,我说以后谁再让我回军营,就直接拉我去菜市口斩了便是。墨卿,我放弃了……什么卧薪尝胆什么忍辱负重,我统统都不要了。以后我只与你花前月下快活度日。”
“朱老的话你当真听进去了?”
“或许是吧。”
“你真的甘心吗?”
“墨卿,我太累了……我知道你也一样疲惫。朱老说荣耀与地位我们都有了,还要追求什么呢?”
“你想同你母亲一样。”
“或许,我永远也无法超越她。”
徐墨卿把她搂得更紧了,燕归晚却反手把徐墨卿环在自己的怀中。
“墨卿,对不起,当我走出御林军的那一刹那,我就再没有回头路。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为何要说对我说对不起?我只盼你真的可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