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风和柳宜风都愕然了,燕归晚也没有料到,顾氏的临终遗言竟会是这样!尽管那是她内心深处早有的想法,但看在父亲柳从舟的面上和对二柳的责任,她绝不可以这么做。可现在,居然是二柳的生父亲自提出来。
二柳听到父亲的这番说辞,哭得更加肝肠寸断。顾氏见状喘着粗气,艰难地大声喝道:“你们两个……都不许再哭了!”
父亲强劲地呵止,使二柳勉强忍住哭声,但仍是止不住抽泣。他们两个哪里有什么倚靠,就算燕归晚再怎么不待见他们,总也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遮风挡雨的桃夭馆。可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决定?兄弟二人茫茫然不知所措。
燕归晚已俯下身来与顾氏平视,她紧紧地攥着顾氏的手掌,郑重其事道:“您真的想让我放手吗?他们到底是两个男儿,我怎好让他们出府独自过活?”
顾氏深咳嗦几声,道:“这……便是老身舔颜恳求晚主的地方……”
“您说,不必有所顾忌。”燕归晚仍然不知就里。
“我知道晚主身家中田产多铺子多,恳请您发发善心,拨给他们兄弟二人一间房几亩地,够他们维持生计就好。余下的就看他们二人的造化了,怎么过都是一生,只要他们不像我这样囚在这深宅大院里,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好!”
这句话说完,顾氏一头栽倒在地,陷入了昏厥之中。慌得众人七手八脚,赶紧把他抬回到床榻上。待把顾氏重新安顿好,燕归晚将手放在他的鼻下试了试,好在他还尚存微弱的气息。
二柳凝望着她,似有话要说。燕归晚阻止道:“你们先不要去想父亲说的那件事,待他的后事都处理完毕,我们再从长计议。我差九莺她们赶紧把寿衣孝服送进来,你们两个也都准备一下吧。”
遂二柳听从燕归晚的决定,以顾氏的后事为大。三人正商议着各处细节琐碎,书琴已打门外悄然走进来。她向燕归晚躬身叉手,轻声道:“晚主。”
燕归晚身子一凛,“哟,琴姐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书琴叉手道:“小的进来有一会了,额……晚主……”
“琴姐姐有事直说便是,这柳家的状况也不用我再多言,你都看得明明白白。”
“我们已从棺材铺抬了棺材板回来,可是这棺材到了柳家门口,它却进不来。”书琴战战兢兢地禀明。
燕归晚霍然起身,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柳家角门是锁死的,后门也是锁死的,只有临街大门有上夜的仆人在看守。但那上夜女婢瞧见我们要往庭院里抬棺材,说什么也不肯放我们进来,道是没有棺材走正门的道理。嚷嚷着不吉利,冲撞他们家主母的财运,她们担待不起!”
“放他娘的屁!我看着柳家是要绝户了!”燕归晚控制不住心中的恼火,“现在是几更天了?”
柳扶风在侧回答:“妻主,外面刚刚打完梆子,已交四更天了。”
“四更天?那一窝蛇鼠睡得香甜,使唤我们在这里做事?这顾氏到底是谁家的妾公?他们不伸手也罢了,还横加阻拦?”
说着她冲身下一个小杌狠狠揣了一脚,那小杌“咣当”栽歪倒地。饶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床榻上的顾氏也没有丁点反应了。
“琴官儿,先叫
九莺带上几个人把那角门给我砸开,若是角门太小,棺材搬运不进来,你就回来告诉我。我亲去大门口盯着,看谁敢不让这棺材进门!我打断他的狗腿!”
书琴得令急忙跑出去照办,二柳已打来热水浸湿绢巾,准备为顾氏整理遗容。俄而,只听庭院里传来阵阵敲砸声,再过一会,那棺材到底从角门抬进院中。就算如此,柳家一众人也没有从睡梦中醒来,更没有说到跟前来询问一二。
或许顾氏不甘心就这么痛快地离去,这一夜,他艰难地熬了过去,他还活着!
天明时,是九灵唤醒趴在案几一角打盹儿的燕归晚。
“九灵,你怎么过来了?”她懵然问道。
九灵欠着身子,微笑道:“夫郎爷在家记挂着您,要小的带些吃的过来瞧瞧,回去好跟他交代交代。”
燕归晚坐直腰身,忽然发现柳宜风和柳扶风并不在屋内,急忙问道:“二柳哪里去了?”
“晚主莫急!”她帮燕归晚绞了一把绢巾,捧给主子擦脸,“是小的请二位妾郎去外面吃点东西,否则哪里有力气这么熬下去?”
燕归晚点头称是。九灵将她扶起,往屋外推去,“所以您也快出去吃点东西,这里小的帮你看顾着。待你们舒展一阵筋骨,再回来守着也不迟。”
燕归晚打开房门,忽又转过头,叮嘱道:“回到桃夭馆不许对殿下说柳家的不是,若他知道内情,一准儿得跑来!”
“是是是,小的明白,晚主快去吧,九莺在外面张罗着呢!”
燕归晚指了指她,心下却不大放心。因为这九莺九灵早就与徐墨卿变成一伙的,她还是怕九灵回去就将实情告知给徐墨卿。所以她故意指了指九灵,刻意警告她一下。
顾氏的小庭院里已被书琴等打点妥当,但除了这里有一点哀伤的氛围,柳家其他地方照旧是该怎样就怎样。燕归晚心中憋着一股恶气,她真想立马冲到柳金云和大小连氏面前,狠狠地暴揍他们一顿!
在偏房里,二柳只吃了几口粥食便来到燕归晚的身边,准备伺候妻主用早饭。
“不用你们,我自己可以。你们坐下来再吃一些,一会儿随我去趟柳家正房。”
二柳脸色瞬间剧变,不知燕归晚是何用意。他们对柳金云和大小连氏是又恨又惧,燕归晚也没有特意交代他们什么,只要他们跟着自己就好。须臾,九莺已护着他们三人去往柳家正房里。
那大小连氏在中堂里接待他们,柳金云却避而不见,只敷衍说主母见顾氏命不久矣,心中悲恸万分,现下已卧床不起,不宜见人。
燕归晚未再给他们好脸子,唾骂道:“我现在给你们脸你们不要,休要怪我翻脸不认人!姑母若不肯见我,以后也不用再认我们燕家这门亲戚!”
这柳金云在堂屋后的抱厦内躲着,听到燕归晚这是要撕破脸皮,才火急火燎地跑出来。她装作哀痛欲绝的模样,抱住燕归晚就要嚎啕大哭。那大小连氏也拿出手帕子捂在脸上,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啼哭声。
他们身后的柳萱婷则一直冷眼相对,似乎看出来这一屋子的人都在演戏。柳萱薇却不在此处,猜想她应该是趁着这个空档,跑到顾氏那边看他最后一眼去了。
燕归晚将柳金云无情推开,正面戳破她的把戏,“姑母
不用再这样虚情假意,您若还有点良心,现在就随侄儿到顾氏跟前,见他这最后一面。余下的那些我们以后再慢慢算!”
“你……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吗?”柳金云恼羞成怒,“你们燕家门第高了,我们柳家小门小户攀不起了!可怜我那兄弟啊,怎么就死的那么早,到头来没人给我们做主啊!”
“姑母省省吧!难听的话还是不要让我说了!我来这只想问您,您是跟我回去还是不回去?”燕归晚决绝道。
柳金云算计着,问道:“跟你回去如何?不回去又如何?”
“回去当然有回去的说法,不回去自有不回去的说法!姑母,您可要好好选!”
“燕归晚,你别逼我!”
“姑母就那么害怕见顾氏一眼?可是做了亏心事,不敢面对啊?也不怕顾氏亡去后化成厉鬼,来向你们这些豺狼虎豹索命!”
小连氏冷哼了一声,“哟~晚少主,瞧您这话说的,我们主母怎么就对不住顾氏了?是没供他吃还是没供他喝啊?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有不生病的?生病死了,也要算到我们主母头上?”
燕归晚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抽上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这小连氏被燕归晚打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嘴角登时流出血来。大连氏刚想去扶他,燕归晚恫吓道:“你们柳家还有没有规矩,一个妾公也算是个主子?敢在中堂之上这么说话?他代表谁啊?是姑母还是姑父啊?”
大连氏笑了笑,没有再去管小连氏,而是揪住燕归晚的错处,道:“晚少主说的是,这小连氏不过是一个妾公而已,算个什么东西!那顾氏也一样,一个妾公而已,算个什么东西!他的死活就跟这府里的牲口一样,主母为何要心疼?”
“你!你怎么如此恶毒?你还是人吗!”柳扶风失控大吼道。
九莺忙拉住二柳,怕他们再轻举妄动。柳金云也露出厌恶之表,“这扶风宜风去你府上也有好几年,你若真的疼爱他们,早就与他们生下一男半女。你冷着他们好几年不说,现在跑到这里装圣人,燕归晚,你可是没有被爹娘教好啊!”
“好!反倒成了我的不是!”燕归晚气得手脚发抖,“顾氏的后事不用你们操心,不会浪费你们柳家一个子儿!柳宜风和柳宜风跟你们从此以后,没有半点瓜葛!你们也不要再通过他们,伸手管我们燕家要一分钱!”
柳金云急了,没有燕家的救济,这柳家哪里能维持下去?
这时燕归晚已带着二柳走出中堂。但她忽然止步,对柳扶风道:“扶风脑子好使,还能记得从我手中大约拿走多少钱吗?”
柳扶风含泪点头,燕归晚又道:“去,跟你母亲说一声,要她知道,她身边那二位,到底贪了她多少钱财!”
九莺跟着说道:“咱府上都有记录,有的是证据,不怕他们赖账!扶妾郎大胆的去说!”
不用柳扶风再回头去说,这些话已被柳金云听到耳中。她狐疑地看着身边的大小连氏,顿时才明白,自己这些年一直在被他们诓骗。
柳扶风向他母亲简单交代一番,然后就准备跟随燕归晚离开这里。可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到大小连氏杀猪似的喊叫,应是柳金云在狠狠地打骂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