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厦宴请燕归晚和徐墨卿的这顿饭,着实花了不少的心思。虽算不得十分隆重,但也使这揽月阁里的肆厨们忙活了多半日。
但见侍从们次第将菜肴捧上来,乃是火腿炖肘子、烤鹿肉、蒸羊羹、煮螃蟹;又有荷叶莲蓬汤、排骨鲜笋汤、枣泥山药糕和藕粉桂花糕等等。
少焉,已将整个春台都堆满了。吴寒依见了此般款待,火气忍不住地往上窜。若不是上来之前,葛娇万般劝阻她,一定要忍住脾气,不可让侯爷在外人面前丢脸,只怕她早已将这春台掀翻了。
这种规格的宴席,不说与国宴相比拟,也至少是招待个侯爷公爷之类的。
燕家虽位列公爵,享受荣华,但这些东西也不是日日吃得。遂燕归晚只觉,杨厦实在不必如此铺张;徐墨卿自幼生长在宫中,对这些食物自然习以为常,可他也看得出,杨厦此举是煞费苦心了。
“身在屠苏城,天下美酒尽有。墨兄想喝什么酒呢?”杨厦款款地问道。
徐墨卿见主人如此招待,也未再推辞客气,道:“敢讨侯爷详述一番。”
杨厦豪爽笑道:“屠苏城最闻名远扬的当属屠苏酒,口感醇香,滋补养身,于墨兄的伤势大有帮助;余下的杜康、茱萸、竹叶青也都是上上品品;自然还有秋露白、桑落酒……”他顿了顿,望向燕归晚,“对了,你们东梁的女儿红、金华酒、荷花酒,我们这里也是有的。”
徐墨卿也望向燕归晚,“晚儿,听侯爷详述这么多样儿,你想喝哪个呢?”
燕归晚想了片时,“唔……有老烧酒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喝到了。”
“老烧酒?”杨厦一愣,这酒他从来没听说过。
徐墨卿也倍感意外,陪笑道:“那是我们东梁极为普通的一种酒,比较浓烈,还有点烧心,后劲儿也有点猛。”
“燕娘子这是想家了?”此时的吴寒依已弄清楚燕归晚的身份,猜想到她应该就是杨厦心心念念的那个东梁女子了。
燕归晚反应片刻,才知道吴小夫人唤的是自己。连对她的称呼都变了,可谓煞费苦心。这是在提醒她,她已是成家的人了?
“嗯,是有一点想了。”燕归晚淡然道。
“老烧酒,我们屠苏城里的确没有,不过燕娘子还是听我的劝,喝屠苏酒吧,保证让你喝了一次想喝第二次。”
“那好,听小夫人的。”
俄顷,几坛屠苏酒已被侍从端了上来。吴寒依亲自起身,打开坛盖,霎时酒香四溢。她为四人斟满酒盏,这宴席便从喝第一杯屠苏酒开始了。
杨厦和徐墨卿二人几乎没有动箸,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尽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二人手中的酒盏,一刻都没有空闲过。
吴寒依听一会儿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再回过头来向燕归晚说上几言。言语中多有挑弄,但燕归晚根本不接招,因为她实在太饿了,而且这桌子菜很符合她的胃口。只有她一人吃的欢快,恨不得要站起身来夹菜才好。
她自顾舀了一碗排骨鲜笋汤,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不错。当即舀了一勺子喂向徐墨卿,“哥哥,你尝尝,这汤真好喝。赶明儿,我让秋生学学去。”
徐墨卿也不顾杨厦和吴寒依的注视,特享受地喝下那一口,而后称赞道:“的确美味。”
吴寒依见状,立马给杨厦剥了只螃蟹,送到他跟前。杨厦接过去之后,随手又放回春台上,始终都没有吃一口。
吴寒依气得抓狂,又嚷嚷着要燕归晚陪她喝酒。燕归晚的
酒量不好,她有自知之明,小酌一些尚可,多了只怕要出窘状。故同她喝了几杯,便说什么也不再喝了。
吴寒依自己喝起闷酒,忽瞥见外面天色已慢慢暗下来,又想拉着燕归晚,去露天阑干处转转。
燕归晚不想去,她一步也不愿离开徐墨卿,她害怕杨厦做出对徐墨卿不利的举动。
所以吴寒依所有的“招数”,她等于全然未接,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些行为更是把吴寒依气得半死。
时间已过去很久,但杨厦和徐墨卿之间的较量仿佛才刚刚开始。燕归晚吃饱喝足,托着脑袋看向他二人。原本春台上的气氛还算融洽,可忽然间,三人才发觉,自顾喝酒的吴寒依醉了,开始大吵大闹耍起酒疯。
“杨厦,你个骗子,你大骗子……我为了你,我他妈的……”吴寒依一面嘶声咒骂杨厦,一面动手打向他的胸前。
杨厦端正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更没有一句劝慰,更是露出一点厌恶之表。幸而葛娇及时赶到,将吴寒依强行拖了回去。她的叫骂声一直回荡在楼宇间,有种说不出去的悲凉。
吴寒依下去之后,阁顶的气氛开始有了变化。
“让墨兄见笑了。”杨厦又举起酒盏,向徐墨卿敬来。
徐墨卿立马端起酒盏,“侯爷哪里的话。”
言语间,二人又饮下一杯酒。燕归晚数了数春台旁的坛子,已经空了五个,不能再喝下去!
她抢过徐墨卿的酒盏,“哥哥不能再喝,你的伤还未愈,饮多了不行的。”
“无碍,屠苏酒可养身,晚儿不必担心。”徐墨卿笑着把酒盏夺回去,“侯爷如此款待,我若不喝的尽兴,岂不辜负了人家?”
“是啊,一个爷们儿受那么点伤算什么,这才喝几坛?晚儿就心疼了?”
杨厦将一把刀扎在鹿肉上,动作麻利地切下来几块,依次分给燕归晚、徐墨卿和他自己。
燕归晚瞪着杨厦,义正言辞道:“我东梁男儿不是这样的,不能跟你们西洲男子比较。我的夫郎不可这样,若侯爷执意如此,那我同你喝便是。”
燕归晚拿起两坛子往春台上一磕,撸起两只衣袖,示威道:“我跟你用坛子喝!”
一旁的徐墨卿皱眉摇头,“晚儿。”
燕归晚却上来脾气,“我是妻主还是你是妻主?”
“你是。”
“那么,在西洲就要变成你说的算了么?”
“郎不敢。”
“那哥哥退下。侯爷既救了我们的命,理应我代我们两个向他致谢,对不对?”
“对。”
徐墨卿当真退到燕归晚身后,杨厦见了心中鄙夷的很,这也太给男人丢脸了吧?
杨厦哈哈笑道:“晚儿爽快,那咱们就先喝上这一坛。”
“好!”燕归晚一手提住坛子,仰起头,将整坛酒倒进口中。屠苏酒真的很好喝,可再好喝的酒,喝多了也会让人醉。一些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衫。但她顾不得这些小节,她闭紧双眸,势必要将这一大坛通通喝光。
对于杨厦来说,这点酒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对面那个认真喝酒的燕归晚,令他觉得既可爱又心疼。他将空坛子放回春台上,燕归晚还没有喝完。她的发髻有点凌乱,头发和衣衫上都沾染了酒水。
他呆呆地望着她,又一次将徐墨卿当做不存在。他的双手半抬起来,想要对她说:“晚儿你别勉强,喝不来就别喝了。”
可燕归晚还是没
给他这个机会,一坛酒饮尽,她也在徐墨卿的意料之中,醉了。她醉得很彻底,瞬间倒在徐墨卿的臂弯中,睡着了。
徐墨卿听到她在自己怀中发出阵阵喘息声,故作镇定道:“让侯爷见笑了。”
但徐墨卿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叫来九莺,让九莺带燕归晚先回房里歇息。
杨厦这才明白,徐墨卿对燕归晚的步步退让,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他要跟自己单独相处!
“墨兄,还真是精明。”杨厦重新坐定,看着燕归晚被随从带走的身影,心中恋恋不舍。
徐墨卿的面容瞬间变得凛冽无比,与之前那般温柔截然不同。
“侯爷,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
“很好。你们来西洲到底为了什么?”
“来见一个人。但这个人是谁,恕我不能告诉你。”
“只是个人的事?”
“没错。只是个人,不涉及半点国家。”
杨厦讥笑道:“你这个皇子有点落魄。”
“的确有点落魄。”徐墨卿自嘲道。
徐墨卿为二人斟满酒盏,自然而然地又举杯对饮起来。
“燕归晚的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伤?”这个问题,杨厦问的太过突兀。
徐墨卿的拳头瞬间攥紧,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你这样很卑鄙,她那时不省人事吧?你对她的心思,我了然。”
“回答我的问题!”杨厦也变得冷酷无比,“现在是我问你,你只要回答就好。”
“打仗就会受伤,在东梁女子皆如此。”徐墨卿也不甘示弱,“杨厦,你救我们命是恩情,但晚儿的主意,你别想打,她是我的!”
“哼,你拦得住我吗?”杨厦不屑道,“你现在我的地盘上,我弄死你,如同弄死一只蚂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好,那你就弄死我。只要我不死,你就休想碰晚儿一下!”
“放心,我会如你所愿,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很嚣张。”
“煞星名号是白叫的么?”
“我等着,你来取我的命。”
“若你怕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把燕归晚留下,自己回东梁去吧。”
“笑话,我徐墨卿不是懦夫。要么让我死在这里,要么我便会一直前行。”
杨厦抚了抚自己的马尾辫子,“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看来东梁朝堂是真的放弃了你们。无论是王爵还是女公爷,你们的死活东梁不会管。”
“原来侯爷是忌惮东梁出兵?侯爷多虑了,东梁不会为我、为晚儿与西洲出兵,所以你尽可以杀了我。”
夜已深,春台菜肴已撤,二人在阁顶又喝起茶来。
“乌龙、春尖、枫露、雀舌,墨兄想喝哪一种?”
杨厦直接向徐墨卿详述个遍,虽然谈话的内容算不得友好,但杨厦款待起他还很周到。
“听闻枫露茶是一绝,有此机会就尝尝吧。”
两个人都没有喝醉,还能悠悠地品茗。
“晚儿在府上有几个男人?”
“三个妾郎,加上我。”
“风流的很嘛,我以为,她只钟情于你呢。”
“的确只钟情于我。”徐墨卿挑了挑眉,“她一直都只钟情于我。”
杨厦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他没理由不相信。但这也让他更加妒忌眼前这个男子,徐墨卿到底哪里比自己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