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你还是快起来吧!自己弄干净了,一会儿他来拽你,更丢人啊!你现在可不是筑基小修了,你堂堂一个金丹修士,摔进沙滩上,吃了一嘴的泥沙子,哎哟,你是我主人我都看不下去啊!说不定静渊真君此刻也不想要你这种笨的惨绝人寰的徒弟了,是不是正在想着逐出师门以保全自己的名声……”
卓漆心声训斥:“求闭嘴!”那泡沫的速度,如此之快,她根本阻挡不及,这才……
谢邀却站在原地没动,等她的小徒弟终于从沙子中拔出脑袋,将自己打理干净,才缓缓过去。卓漆想着,该说什么,又觉得那一句都不好,就听他说:
“小卓,恭喜你结丹,回山吧!”
卓漆终于平静下来,抬起头回望他:“好。”
谢邀没动,他不用回头,也不用放出神识,就能看见,那个小姑娘,星芒万丈,令日月都失色的眼睛。
此刻,定然带着温柔笑意,却从不肯落定她心,总是带着三分狡黠,还有三分试探,还有四分的依赖。
这样一个小姑娘。
她已经一百岁了,她从前是轻音宗的抹荷,也已经过了两百余岁,可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姑娘。
谢邀不说话,卓漆也不曾开口,说好了回玄山,又没有立即招来白玉雀。清冷男子,和一身紫衣的小姑娘,相隔几尺远远站在,齐齐看着海面。那边一轮红日将要落下,却没有红霞相伴,天海一色的蓝里,显得孤寂而落寞。
卓漆突然发觉,自己比这轮红日要幸运得多了。
她从来都不曾孤单。
她总以为,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喜欢过的乔织尘不知道,她讨厌过的卓斟不知道,她夺舍的是小卓漆的生活,偶尔沾沾自喜,也偶尔孤独而寂寞。知道在结丹心魔境里,她终于明白了,她就是小卓漆,当金丹碎裂时,她的魂魄早就被毁坏不全了。而唯一的奇魂在言灵一族的异能护佑下,逃了出来,意外的,和小卓漆缺了奇魂的魂魄,融合成了一体。
所以,金多宝无论如何也要去参加斗丹大典,他想拿到至灵之水,是因为发觉了自己的隐疾。谢邀从不曾开口,却只有他看的最清楚,才不敢让她在外面结丹。
他最初的戒备,最后的接纳,全都隐藏在不言中。
卓漆缓缓呼出口气,终于情真意切的叫了他一声:“师傅,我们回去吧!”
心魔境里,她困惑过,她与小卓漆合二为一,那她到底是卓漆,还是抹荷?
然而,到底都不重要。她还是想活着,就算同时作为卓漆和抹荷,还是要活着。世上竟有双魂合一之人,本身便是生的奇缘,莫非这不是最大的契机?
谢邀与卓漆一同回山,大白终于松了口气。而师徒二人,师尊结婴,徒弟同时结丹,也成了一时佳话。黎阳真君与几位长老商议过后,便决定大办结婴大典,顺便也将卓漆的结丹大典办了。
她已经结丹了,便会有自己的洞府,不再居住在一剑天的院中了。
知道要搬离这里,大熊很舍不得,它想连院子里那块石板都一齐搬走。
这石板,是大熊抱过来的。
是金多宝让它抱的,它是金多宝的徒弟,厨艺得他真传,有时候,比起卓漆来,更听金多宝的话。金多宝让它搬石板,它就乖乖儿搬了,还拾掇来几块大石头,当做石墩子。
一头熊,一条蛇,几个旧友,在这院子里,烤鱼吃肉,苏莱最喜欢的,就是和金多宝切磋一二,常常欺负的他要撂挑子,不肯再烤鱼。苏莱便再乖乖输给他,哄他心甘情愿去做美食……
卓漆笑着拍了拍大熊的肩膀:“熊啊,留在这里吧!”
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留在过去的时光里吧!只是她也会时常回头,从心口到头发丝儿,都是颤动的。
大白领她去了新洞府,卓漆更是吃惊。
这半片竹林,还有袅袅白云飘过,洞府在山崖边上,正是从前云河真人肃焚心的洞府。
“是真君安排的。”
卓漆不敢置信:“云河师伯,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他若回来,你再搬走就是。我再给你挑个更好的。”大白看着她说。“要是不回来,有你住着,他也会高兴的。”
这山崖边上的云雾,早晚最是浓厚,常常连竹林都掩住。时光过的飞快,三个月后,苏莱、岳霓都收到消息赶回来,连徐旻都送了贺仪。出乎意料的,卓斟和乔织尘夫妇却始终没有回山,只派人送了些东西。
再过几日,就是结婴大典了。
大白亲手给卓漆做了参加大典的道袍,连静渊真君的礼服都搁置一边,交给白洛去准备。
“总算回家了。连沧绫都不能找到你,真君可急坏了。”
卓漆倒没觉得,虽说去接了自己,可反倒是她手忙脚乱吃了一嘴沙,他那淡定的模样,比煮饭婆在集市上买了颗菜还要寻常。
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为何有些脸热,卓漆心想,必定是因为自己当时太丢人了,都怪阿迷。
阿迷鄙视自家主人这种胡乱推锅的行为:“主人,那分明是你修为不够,才会被那泡沫给甩飞出去。与其你想这个,倒不如看看,你这身衣裳能不能穿的出去吧!”
卓漆方才任由大白给自己套上道袍,一细看才发觉,普通的黑色道袍下面,还暗藏金丝,衣襟、袖口都绣满了正红色云纹,此时在屋内还好,届时若在广场上,日光一照,必定是金光璀璨,光芒万丈!绝对的绝对的,比结婴的静渊还要耀眼!
卓漆抵死不从。
果然就不该相信大白的品味。
大白见她坚持反对,很是失落:“这衣裳连小苏莱都说好……”
“他连一身嫩绿都能穿着出去,我可不敢和苏莱相比。”卓漆威逼利诱,“好了,大白,明天主要还是我师尊的好日子,他老人家结婴了,昭告天下,我玄山不愧是灵镜州第一大宗,又出了一位结丹修士,我这衣裳自然要低调一些……倒不如,等我结婴之时,再穿这身?”
“好!”大白一口答应,妥协了。“那小卓结婴之时,可万万不许反悔。”
卓漆笑道:“绝不!到时,自然是大白做什么,我便穿什么!”
大白心满意足的去改了衣裳。
这么胡乱混着,很快就是大典当天了,四大正宗都派人前来恭贺,玄山近千名子弟,连外门弟子都穿上宗门道袍,苏莱起初还围着卓漆喋喋不休,后来前来参加结婴大典的人,实在太多,连不少修仙小门都派了弟子前来恭贺,前门接待人手不足,苏莱便也被岳霓抓去。
而卓漆作为黎阳真君口中的“不足百岁,就和师尊一起结丹的天才”,也备受瞩目。虽说静渊真君结婴也早,但他从来天才着过来的,又年岁大了,大家惊叹着惊叹着,也就习惯了。反而是卓漆,斗丹大典上便声名大振,如今又结成金丹,风头远远超过了剑舟大长老的嫡系孙子苏莱。
虽说被诸人围观,但亦有些好处,不少元婴前辈、金丹前辈,都随手送些贺礼。这一方面嘛,大白早就交代了,不收白不收,便是黎阳真君偶尔去其它门派观礼,也是要“随手”送点东西的,趁机也好捞回来一些。
大典很快开始。黎阳真君、焕情真君、庆阳真君都立于高台,剑舟三位大长老都来齐了,坐在高台一侧,仙风道骨,不怒而威。谢邀一身玄色长袍缓缓走上高台,今天与他平日的清淡不同,黑色道袍与卓漆所穿的道袍,款式大致相似,衣襟袖口滚满了深红色云纹,沉稳低调的华丽。
从沧海回来之后,谢邀就闭关稳固境界,卓漆还是第一次看见他。
谢邀一步一步走上高台,行到半道,突然回身,朝卓漆望了一眼。这便是早就安排好的,结婴与结丹大典一同举办,卓漆急忙上前,遥遥跟在后面,始终保持这一半的距离,过去之后,便静立在左后侧。
静渊真君首先拜见三位大长老,寻常因他本身一剑天主理的身份,见了三位大长老,也不过行个半礼,但今日大典,除了昭示他今后的身份变化,更有叩谢山门教导之意,便三跪三拜,行足了大礼。
而后又与庆阳真君、焕情真君见礼,之后黎阳真君作为授业恩师,主持训诫。
静渊真君跪领训诫,再三叩首,谢师尊教导之恩。
自此,结婴大典已成。
卓漆缓缓上前,同样对三位长老、三位真君行礼,最后跪在静渊真君面前,聆听训诫。
“卓漆吾徒,自你拜入师门,为师并未过多教导,尔自有名剑在心,便如同宝剑铭文,以剑心而逐道,去玩心而存璞。”
卓漆再次跪拜:“弟子必当铭记。”
静渊又道:“长生之道,艰险不言。但历来唯有心魔难以自控,为师便赐下道号,余宁。”
卓漆略一思量,就明白这道号的含义,不由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却被他含笑的眼神一瞥,急忙回神,再次叩首。
自此,卓漆便有了名号,余宁真人。
盛典结束,直到月色清华普照,岳霓和苏莱才送走前来参加盛典的诸位修士,特意到云崖洞府前去恭贺。
“恭贺余宁真人。”
两人异口同声,卓漆不由哭笑不得。
自静渊真君赐下道号,这句话,她今日已听了近百遍,却觉得唯有此刻,最是动人。
岳霓见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牛前辈曾说过,这孩子看来豁达,却最是重情,为免她又想到金多宝,忙道:
“这云崖边的洞府,是云河真人从前的洞府,并没有名号,因此就叫做无名居。如今是余宁真人的洞府,不如改换一下,如何?”
卓漆想了想,方道:“也好。”
苏莱抢着道:“不如就叫余宁居!”
岳霓白了他一眼,卓漆自然也不肯叫这个。
“云来吧!”
卓漆拔剑而出,剑舞寒光,在其上刻上“云来”二字,石屑纷纷而落,却不往别的地方去,全飘到苏莱那一边,苏莱躲也躲不过,撑开了防护罩,身边像下了一场雪,委屈的直叫:
“小卓,你等着,我不日也要闭关冲击金丹了!”
岳霓收敛笑意,犹如往日一般,带些清净,细长而黑的眉毛像两条剑光冰寒的宝剑。
“不错,小卓,我和苏莱也要闭关了。”
送走苏莱和岳霓,大熊拍拍胸脯,让她休息,卓漆笑着摇摇头:“再等等。”
岳霓去而复返。
“岳师姐,结丹时最难看破的唯有心魔境。”
岳霓望着她手腕上的花朵,里面一滴深红色游移不定,同时卓沣的声音也在卓漆耳边响起。
“她是谁呢?是我认识的人吗?”
卓漆苦笑,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不是我的困惑。
卓沣已经没有了过去一切的记忆,他如今性情大变,还是当初那个卓沣吗?
就如同她,固然一身双魂,可她的记忆里,她分明只是抹荷而已。
“他好些了吗?”
卓漆抬起手腕,将红点对着岳霓:“师姐放心,我在一天,便不会放弃。”
“也好。”岳霓说完,又无话可说,两个人呆坐片刻,就离去了。
再过半月,岳霓与苏莱便一同闭关,冲击金丹。而卓漆也开始准备炼制本命法宝,为半年后的试剑大典做准备。
她虽不擅长炼器,但前世也炼制过本命法宝,也算得心应手。正准备闭关时,谢邀反而亲自过来,询问她对本命法宝的要求。
“……弟子材料都收集的差不多了。本命法宝并不想用别的,仍旧用长生剑。”
长生剑对她意义非凡,几乎可称得上,与她的新生密切相关。无数次她在惶惑中思量玄山这个宗门时,长生剑都给她莫大的勇气和鼓舞。而获封道号,成为余宁真人的那一刻,她终于确信,自己与这宗门,已经密切相关。
对修士来说,宗门,就是家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