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追寻一路,只感应到魔气。强烈的魔气和比魔气更强烈的杀气,肃焚心究竟是用了什么魔族秘法,才凭一己之力,除掉了魔族的六部魔兵?
他的性子,大白大约是最清楚不过了,所以,大白才会说,他是回不去了。
“小卓,来。”肃焚心轻轻一笑,似乎还是当年那个甘愿献出半幅灵骨作为阵眼的孱弱青年。他徒手取下一块黑色石头,在手心烘干,变成浅灰色,双手随意一打磨,便成了个椭圆形的挂件。“恭贺你结丹了,这个,就当做恭贺之喜。”
卓漆摇头:“一块破石头,我才不要。”
“石头也是好的。你随身带着,千百年过去,它也不会毁坏。只不要将它抛弃,日晒雨淋,最终风化成沙。”
卓漆道:“魔族已经开启了阵法,我们出不去了。不如现在冲出去,和魔族拼个鱼死网破,多杀几个,也不亏了。”
肃焚心摇摇头,将一个食指长的卷轴郑重交给卓漆:“我知道你有一处万无一失,藏起来。”
卓漆将卷轴接过来,收在隐界当中,肃焚心接着道:“还有这个……恭贺结丹之礼。”
即便是这种十死无生的境地,卓漆也觉得哭笑不得,接过来一看,石头正面刻着她的名牌,一剑天协理,余宁真人卓漆。反面是两个大字,孤妄。
孤是一个人。妄是随心所欲。
“这卷轴中有魔族布兵的阵图。我今天动手,魔族自然会有所怀疑,但是我和玉润伏诛之后,魔族仍旧会有五成的可能性依旧用原来的布兵阵图。还有最要紧的,魔族破开封魔大阵,可能也会放出当年镇压住的天兽夔牛!可惜我行踪败露,这方面探查的还不是很清楚。丫头,你到了玄山之后,将东西交给静渊,千万不可耽搁。”肃焚心缓缓道,一字一句慢慢交代。
卓漆已做好了分离的准备,却连悲伤的情绪都酝酿不出。生离死别如此之大,仍有比死别更大之事。
“小卓丫头,这是千钧重担。你要承担的。”
卓漆微微颔首,声音沙哑的不似自己:“云河师伯,有办法让我破开大阵出去吗?”
肃焚心望了一眼她身边的微生玉润。
从进入洞穴之后,他们两人寒暄、交代,这洞里几乎没有多余的一个人。玉润泪流满面,转过头去。
“我的秘术,能送走一个人。不一定要是她。我……”
肃焚心接过话来,淡淡道:“我与你一起。”
玉润自己能脱身,只要她将消息送回玄山,无论今后魔族能否成功,玄山必定会护她周全。可她走了,又回来,因为肃焚心还在。
她也能送肃焚心出去……她是不惜命的。
“我送你出去!”
肃焚心一笑,风姿绝世:“我陪你一起。”
玉润颤抖着道:“你决定了?那……好。”
“小卓丫头,过来。”
卓漆刚靠近一点,就陷入一个宽阔的怀抱,有些微暖意,更多的是沁凉。紧接着眉心一痛,一股巨大的能量几乎要穿破筋骨,就在她觉得自己皮肉都要被爆破时,又觉得这股霸道的能量已经融合到了骨血当中。然而似乎连骨血也承受不住这些嚣张的灵气,最后到了识海之中、紫府之中,又围绕在金丹周围。金丹之下,那朵紫色莲花不断颤动,在疯狂的吸收着这股力量……
似乎天地都在旋转,潜意识里,她还有理智,天地是不会旋转的,那旋转的应该是她自己。是玉润已经将她送出来了吗?为何这么突然?她还有话没有对肃焚心讲。
还有很多很多话……
“……好了,丫头,别被你师傅知道。他又要说,我总是惯着你依着你,不让你勤练苦修,是害了你了!”
“孤妄……一个人活下去,永远也别去做傻子。妄是真性情,才能真自由。玄山之事,不若不管,离开灵镜州也好……”
“可惜,只是我一腔情愿。你的性子,怎么会不管玄山呢?”
……离开玄山?离开灵镜州?
不对,还有皎皎!
卓漆猛地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之中,听见静渊真君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醒了?小卓,是我。”
“这是什么?”
卓漆什么都来不及说,将卷轴交给静渊真君,又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裂红原上,是绵延数百里的红桐林,阔大的红色树叶随风瑟瑟,嫩绿花蕊被永恒无止的南风吹向南方,形成了一片青红隔绝的奇景。而裂红原下,便是当年封印魔境的魔隙。
魔隙外,受逃逸而出的魔气和封魔大阵的重灵之气的影响,岩石表层都被侵染成古怪的红褐色。而这红褐色的矮崖上,比岩石更深红的,是血迹,四处都是魔族的尸身,横七竖八的交杂了一地。这些残肢身躯尚且还算得上完整,而不少魔族的头颅,被压爆挤扁,连白色的脑浆都崩裂出来了。
四野无人,一片沉寂。
不知何时,魔隙外下起了磅礴大雨。卓漆一人站在这天地间,沧绫护主自动撑开了防护罩,将雨水隔绝在外,可卓漆脸上,却泥泞一片。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卓漆面前出现的最多的画面,是这魔隙外的惨景。与之相对的,也有些温馨的时刻,是筑基之后回到玄山,和金多宝大熊一起烤鱼吃,苏莱捉鱼,大熊和金多宝一起烤鱼,大熊刚和金多宝学着烤鱼,不小心就将鱼烤成了焦炭,趁泥鳅不注意,就将鱼扔进火堆里当柴烧……
“小卓……还没有清醒吗?”
是谁?提到了她?这声音这么耳熟,明明是担忧呢,怎么听起来又有些幸灾乐祸?
“没有。你看看就赶紧出去吧?看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这是大白,没好气的在撵人了。
也是,大白是最护着她了。
“我哪有!不过也是,这一夜之间,就从金丹初期到了金丹后期,哪有这么容易的!都睡了大半年了!我这半年天天都在和那些半魔人厮杀,她倒好,平白无故的修为比我高了两阶,还能舒舒服服的躺在这里。真是……”
卓漆哑然失笑,她才要感慨一声真是呢!这声音,她听出来了,是皎皎啊。
皎皎也来了玄山啊。那灵狐一族怎么样了?
卓漆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了意识,能感应到日升日落,日光初起时照在身上,有些暖意。当日光落下,眼前就昏暗下来。还有外面竹林飒飒,夜露蝉鸣,都在心中。
感应最清晰的,反而是下起小雨时,屋檐下雨滴叮咚叮咚落在蓄水的石臼里,这场雨一连下了三天了,该生出青苔了吧?
咚咚的,沉闷的,笨重的脚步声,是大熊吗?
正想着,这一次,卓漆睁开了眼睛。
因为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思索了好一会儿,这血腥气是从哪里来的,才终于反应过来,应该放出神识。一查探,卓漆简直哭笑不得。
那草坪上趴着一只胖乎乎的大熊,原来是大熊过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撞在石头上,脑袋磕破了。
卓漆放出一道灵风,将大熊给弄起来,它一看卓漆醒了,又蹦又跳,额头上的血喷溅的到处都是。
“主人醒了!主人终于醒了!”
卓漆记忆回笼,想起皎皎所说的,自己已经是金丹后期了。内视一看,果然如此,便吩咐大熊去通知大白,自己直接闭关了。
修行之路,本应是按部就班,沉沉稳稳,她现在直接跃升到金丹后期,为了不给以后结婴留下隐患,心境是最要紧的。
不因修行快速而过于兴奋,也不能因为意外进阶而过于心忧,凝神平静,心绪安宁,将心境调整到最平和的阶段。
大概半月之后,卓漆从通玄之境中清醒过来。若是时间准许,她自然愿意多闭关一些时日,但是现在魔族虎视眈眈,而她的心中,也早已放下了许多。故而,就先放弃闭关,先行醒来了。
她心念一动,潜入到隐界当中,果然不出所料,阿迷也抱在迷罗藤上呼呼大睡。
卓漆一点精血印在她脸上,它恍恍惚惚的动了几下脑袋,如大梦方醒。
“哎哟,我的天啦!做了好多梦,睡的好累!怎么老是梦见被人追杀,都怪这个不省事的主人……诶,主人?”阿迷谄媚一笑,“主人你醒了!真是太好了!阿迷想死你了!”
卓漆问:“怎么回事?”
“都怪那元魔之气。主人当天受到那股灵力攻击,我担心主人有危险,本来想瞪大眼睛……保护主人,没想到我刚想放出魅精之气,就失去了意识……”阿迷打了个呵欠,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睡的好饱……”
卓漆扶额:“好了,总之清醒过来……”
“啊!”阿迷大叫一声,“主人,你已经金丹后期了!主人,难道云河真君他……”
卓漆“嗯”了一声,大白已经到了洞府外面。
“……小卓,这是何皎予和苏莱的方位,你拿着玉牌,出了玄山再捏碎,玉粉会自动引路,正好前去支援。”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半魔人吗?”卓漆虽然未醒,但意识可以感知外界。
“不错。你从那里……”大白看了一眼她神色,见她眼中虽有哀伤之色,但神情自持,暗暗放下心来。“你从裂红原魔隙传信回来,四大正宗都震惊了,四处查探,发觉这些年,一个名叫耽素的人十分可疑,十有八九,魔族就是由他在暗中收集五种命格的堕魂。四大正宗发出通缉追杀令不久,灵镜州内突然出了一堆半魔人!”
“半魔人?”卓漆暗忖,问道,“莫非,是人修行了魔族功法?”
大白点点头:“不错。而且,还有一些半人半魔血统的异族,而且吧,这些半魔人,咳咳,多半都是半人半魔的,好像……还是同一个爹。”
大白神色有点怪,卓漆听完,也露出和她一模一样的怪异表情。
“……不会是正好,有个好色的魔族当初没有回魔隙,就一直潜伏在灵镜州。他也不干别的,就一直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阿迷小小声的念叨,“魔族太不要脸了!”
卓漆问道:“那这些半魔人是到处都有?”
大白道:“没错,头疼的就是这里,没有固定的线索,好像到处都是。这次苏莱和何皎予正是一起前往红沙林,那里一个凡俗村庄,有半魔人作祟。他们两已经去了十来天了,你正好醒了,便去支援一下。”
卓漆接令,即刻从玄山出发。
红沙林距离玄山不过一日路程,卓漆的玉棋盘更快一些,不过半日就能到了。路过南泽附近的小锦绣山时,卓漆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刚停下来,准备发玉牌问问大白,就觉得身后也有一人停下了。
卓漆一愣,有些手足无措,片刻,淡淡问道:“南泽……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身后那人答道:“南泽无事,只是乔织尘的父亲病故,现在乔氏掌权的,是你表兄乔愈。还有……这件事,应当告诉你。乔愈掌权之后,无意间发现,乔家前任家主养了一群孩子,大多先天残疾。其中有一个孩子,确认是乔织雨和你表兄乔慜的孩子。”
卓漆猛然转身,定定的看着静渊真君:“您是说,乔明月的母亲,和乔慜?他到底想干什么?”
静渊淡淡道:“乔氏一族以血脉号令南泽水族,大概是因为对水族的控制力越来越弱,所以……乔氏家主想用这个办法,将乔氏血脉归浓。但是这些孩子,多数都和痴傻儿差不多。”
“那……这些孩子呢?”
静渊道:“乔慜将孩子送往玄山,半途上,乔慜和乔织雨的孩子被半魔人抢走了。这也是半魔人第一次暴露出来,之后的事情,大白也和你说了,便是半魔人四处为恶,四大正宗弟子都派遣出去了。大白也是担心你分神,便没有和你细说南泽的事情。”
卓漆比他预料的还要沉静,道:“她呢?近来可好?还有,南泽的事情,便不要告诉她了吧!”
“自然没有。”
这个她,自然说的,就是乔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