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异乎寻常的顺利,这深山秘谷,山险水恶,本来多凶禽猛兽,瘴气毒物出没。
但此刻二人无暇顾及,几乎是一路狂奔。
夜风吹过,茂密的树林犹如一片深沉汹涌的海水,将两个渺小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吞没。
天边残云翻滚,雷鸣阵阵。
整个白云寨,被层层缓缓翻腾着黑气笼罩,说不出来的压抑诡异。
白蓁心里一沉,一股不详的预感猛然涌上心头。
白灼面色凝重,右手无声祭起云霄剑。
进入白云寨,二人都觉得身体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住。像是奇经八脉被压上了重重的石头,施展不开,整个人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茫茫夜色,黑暗漫无边际般蔓延。
放眼望去,偌大的寨子,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古老的寨子里寂静一片,仿佛连黑暗深处的虫鸣声音,也突然消失不见。
白蓁心里着急,大喊着师父,脚尖一点,直接飞过去。
白灼紧随其后。
二人从葬剑台,祠堂、卧室、书房,一处一处查看。
哪里都没有。
不仅没有师父,白云寨上上下下五十户人家,约莫两百多人,此刻竟似统统凭空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师父!”白蓁颤声大喊,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飘散。
“阿根叔!”
没有响应。
整个白云寨,似乎被死亡般的寂静占据了。
二人决定分头在寨子里搜寻,一丝一毫的边角都不能放过。
来来回回几遍却依旧无果。
白蓁头痛欲裂,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
突然一股巨大的憋闷感袭上四肢百骸,白蓁不由倒退两步,靠着门柱大口大口喘气。
另一边白灼从回廊处闪现,眉头紧皱,同样是一无所获。转头见白蓁怔怔在廊下站着不动,
“蓁儿,你有什么发现?”
白蓁摇摇头,额头沁出密密的冷汗。
一夕之间,密林中的杀手,死去的弟兄,消失的寨民。
这太诡异了,桩桩件件都是冲着他们白云寨而来。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联系,白蓁蹲下身,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密林里腥风血雨的惨烈画面,竭力压制着心头冒出来的恐惧,白蓁深吸一口气,往远处看去,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却依旧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砰!白灼一掌下去,身边的木门四分五裂。
一日之间,寨中兄弟们被杀害,娘和寨里的村民也突然消失不见。
白灼暴怒,额头青筋突起。
云霄剑似感应到主人的心情,剑身一阵颤动,嗡嗡鸣响。
忽得似有什么声响隐隐传来,打碎了夜色下的宁静,犹如当头一棒!白蓁眸中瞬间恢复一片清明。二人低头屏气凝神静听,寻找声音来源。
声音似乎来自地底下。
像尖锐的指甲划过地面,在安静的黑暗中逐渐清晰起来。
白蓁和白灼对望一眼,两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了,是剑冢!
白灼几乎原地跳起。
两人一路小跑,来到寨子后方的树林。冷冷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似乎轻轻飘散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眼前是巍峨入云的葬剑台,葬剑台背后有个不起眼的石匾,被杂草碎石随意掩盖。白蓁一手拨开乱草,一手按动石匾上的机关。
眼前石门缓缓打开,一条足有八人宽深不见底的青石台阶赫然出现。两侧墙壁挂着几盏昏暗的油灯,忽明忽灭,二人迅速顺着石阶盘旋而下。越往下越闷热,空气中血腥气渐盛。终于到了剑冢底部,转过几个拐角之后,一股炙热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带着岩浆一般的灼热。
一口熔炉赫然出现在剑冢中心,正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四周琉璃青板被火光映衬得恍如白昼。
一柄柄银剑,悬在熔炉的上方,闪着耀眼的锋芒。
一位红衣白发的老人,手持神杖,端坐其后。
师父!
娘!
二人急急跑到跟前,老人气息紊乱,身上多处伤口,血流不止,散发着诡异的黑气。
仔细看,不止是伤,老人通体发紫,全身血管盘根错节,密密麻麻遍布在身体表面。
白灼嘴唇都开始发抖。
白蓁一把扑过去,抱住老人痛哭:“师父,你没死,还好你没死。”
老人颤巍巍睁开眼,满脸的疲惫。
“你们来了”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了?”
白蓁颤抖着握住师父的手,埋首在师父的臂弯,眼泪不停流淌下来。
老人轻轻拍打她的头,看她全身无恙,方放下心来。
待看到白灼肩上的伤口,脸色蓦地一紧,眼中有询问之色。
白灼忍着悲痛,把方才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
老人面色愈发惨白,嘴角微微颤抖,竟咳的一声咳出血来。
白蓁害怕,哇得一声哭出声来。
白灼双拳握紧,眼角通红。
“这是魔族黑龙的浊气”,老人脸庞掠过一丝痛苦。
二人心中皆是一震,魔族之名数千年来名震天下,在江湖上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可是白云寨世世代代避世而居,一向远离江湖纷争,怎么会和魔族扯上关系呢?
正想着,却只见方才隐隐浮现的黑气,在头顶纠缠翻腾一番后,不断扩大,直至将老人的身体完全笼罩其中。
白蓁泪眼朦胧,看得心惊。
不知是哪里起了风,熔炉内的火苗开始轻轻摇动,连壁上的烛火都开始明灭不定。
大约是感觉到大限将至。
老人慢慢倚杖站起,目光如炬,透过层层琉璃青板,望着葬剑台的方向。
一段深远的记忆慢慢浮现。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
万年前神魔大战,风云凋敝,天地间哀鸿遍野。魔族在那一战中几乎伤亡殆尽,后被女娲娘娘封印在南荒大地中,永生永世不能出来。
南荒大地是自洪荒以来,仙人魔三界以外的混沌之地,也是传说中上古众神的埋骨之地,在那里,所有的法术都会被封印。无论神仙魔,一旦进入,都和普通人无异,更为甚者,传说中南荒大地没有日月更替,没有四季消长,只有无止无尽的狂风和黑夜,饥饿、疾病,死亡阴影到处笼罩着那里的每一个人,人们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努力存活着,久而久之,人们的愤怒、不甘、怨气越积越深,黑龙之力就是由此而生。
老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地方,想要活着就变得无比艰难,而魔族的子民却只能在那茹毛饮血之地苟延残喘。后来女娲娘娘不忍魔族生灵灭亡,于是创下九州通录,里面记载着一条神秘天路,能为南荒大地引来神水,有了水源,万物皆得以滋生,才慢慢有了生机,魔族方能存续至今。”
老人思绪翻涌,胸口一窒,竟又咳出一口血来。
娘!白灼已然泪眼婆娑。
老人点点头示意,继续往下说道:“从那以后,我们白云寨便世世代代扎根于这人间与魔族交界的边界之地,千万年来避世而居,与人魔两界皆无往来,可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蓁噙着眼泪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什么叫该来的还是来了,张了张嘴喉头却一阵发梗。
老人呼吸沉重,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旺盛,突然身体一阵剧烈颤抖,整个人竟像被吸干了精血般,身体慢慢枯萎干瘪。
“娘!”白灼扑过去,一把接住老人倒下的枯瘦身躯,嘶声大喊。
“蓁儿”,老人声音万分疲惫,浑浊的眼球在耷拉着的眼皮中略微转了转,看向她。
白蓁已经哭成一个泪人,连跪带爬过去紧紧抓住老人渐渐冰凉的手。
他们都知道,老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送灼儿去长海关,去找关主沉萧,他有办法净化黑龙的浊气,切记”
似是费劲了力气般,老人嘴唇微阖,还想嘱咐些什么,可终究没力气了,爱怜的不舍得看了一眼身边正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儿子,眼中慢慢浮上慈爱不舍的神色,终是放不下的,又看了一眼,终于老人缓缓闭上眼,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滚落。
娘两行清泪划过白灼脸颊。
白蓁跪在地上,含泪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按师父的遗愿,将师父的残躯埋骨于葬剑台下,白蓁白灼重重磕了头后,不敢停留,二人决定立刻启程往长海关去。
白灼的伤实在拖不得。
方才在密林中一来天色昏暗,二来白蓁震惊于大家的死,未曾留意白灼的伤,此番细细看来这伤,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不仅仅是伤口处那缠绕不散的浊气。
白灼肩上和胸口的血管也慢慢开始弯曲蔓延到表面,泛出紫色的光芒。
白蓁心里咯噔一下。
长海山脉雄踞于东海之滨,东南西北方向连绵不下百万里,广袤浩瀚、峰峦起伏,长海关创派至今已有千余年。
二人只带了些随身衣物和干粮,一路上东问西问。终于在半个月后,到了传说中的长海关地界。
自神魔大战后,神族凋零隐去长生天,天下自分成仙人魔三界。仙人,自是没有人见过,但千万年来,人们对于长生的渴求却只增不减,如何成仙享寿万年更是传的神乎其神。故神州大地修仙派别百家争鸣,在这数不清的庞杂派系中,以长海关、青木崖、清风谷等大仙宗门为修仙正宗。而这之中,论实力、论影响,又以长海关为最。
长海关现任关主沉萧,关于他的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据仙界志记载,沉萧年龄已不可考。也许天地初开,阴阳两分之时他便已存在,没人知道他具体活了多少年,只知道他在一场场血雨腥风的拼杀中,在妖魔乱舞,洪荒杀伐的乱世里,一手创下长海关。后历经天崩地裂,海荒四移的动荡,不改初心,以一己之力将长海关一脉逐渐壮大。
白蓁神思涌动,一路上白灼手舞足蹈和她说了些什么,竟一丝也没听进去。
她侧头看过去,此刻白灼或因兴奋,少年郎意气飞扬,脸上红光满面、精气十足,丝毫不见病态。
云霄剑或因感应到主人的心情,也跟着一阵银光大作,嗡嗡鸣响。
她略略放了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