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山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两天过去了,白蓁此时已经筋疲力尽。
她的呼吸粗重,肺部好像要炸开一般,腿如灌了铅般沉重。
汗水,一滴一滴的低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
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她只能盯着脚下方寸之地,一步又一步迈上前方出现的更高的台阶。
体力上的疲惫本已经足够难熬,但是,前方依然是茫茫一片大雾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达。
本来对于三日的时限她还信心满满,此刻竟已经不确定了,茫茫白雾中万般虚空,没有日头东升没有黑夜流转,她只能凭着直觉猜测大约已经不停地走了两日光景。
有同样沉重的脚步声在身边出现,而后又消失,周边仍旧是白茫茫一片虚无什么也看不见,只让人无端臆测,是否自己走的太慢,以至于被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而洗心路上的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茫然,沮丧,疲惫,绝望这些负面的情绪不断滋生正在一点一点击垮人的意志。
所有接受考核的弟子都不知道,此刻的琅琊峰峰主苍冥尊者正凌空而立,正审视着洗心路上众人形形色色的表现。
还算平静。
沧冥满意的点了点头,凌厉的眼神一个一个的扫了过去。
这一届,倒真是有几个好苗子。
目光掠过白灼,苍冥眯起眼睛稍作一番思量,随后一道夺目的紫芒印记朝着他飞去,底下众人恍若未觉。
大殿水幕清晰地映着这一切,伏波倒吸一口凉气,扇柄在手中一敲:“断念幻阵!师兄此举有失磊落啊!”
紫月紧紧盯着水幕上的众人,抿着唇没有说话。
对个别弟子突然横加一道考验这种有失公允甚至有些不要脸面的做法在长海关历史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看师兄水幕上映着的老脸神情怪异,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伏波忙放开神识细细搜寻过去,片刻后神色颇为荡漾。
嗯,果然有趣。
察觉到那压制着男孩子煞气的熟悉仙力,伏波收起好整以暇的神色,眯起了眼睛。
掩盖煞气,骗过肖岩蒙混过关,以掌门师兄的功力,明明可以做得更彻底些将他和苍冥师兄一干人等全部都瞒过去。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师兄这是什么意思?是怕将来被我们发现显得堂堂一个掌门理亏面子挂不住,所以干脆一开始就做得坦荡些,无赖些?这倒是颇符合掌门师兄的个性哈哈。
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此人身怀煞气,可一切尽在掌握中,也不打算瞒着你们,你们既已知晓睁只眼闭只眼即可。
伏波折扇轻摇嘴角勾起一点笑,果然是天下第一自负的掌门师兄。
把这样的人收进山门,往后的日子就不无聊了。
很显然,后知后觉的苍冥师兄此刻也终于顿悟到了掌门的意思。
不能赶走那个男孩,这不是还有个同伙么
于是白蓁目瞪口呆地看着天际飞来一道紫芒,带着凌冽的威压,从自己头顶飞了过去,片刻后,那紫芒顿了一顿,似乎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又挪回两步停在了她头顶。
不知又走了多久,除了偶尔传来的声音,耳边一片寂静,眼中也仅仅是白茫茫的雾。
终于双腿支持不住,软倒在台阶上。
微风从身边经过,清爽而舒适,这让疲惫至极的她有些恍惚。
身边的雾气似乎散了些,周围露出了渐渐清晰的景象。
似乎是在小憩中醒来,白蓁揉一揉尚且惺忪的睡眼。
眼前,是熟悉的屋顶。
黑土夯成,还挂着白霜。
窗外,纷纷扬扬飘着大雪。
这里是白云寨,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蓁儿!还没有起床吗?快啊!做早课了!”
明朗清澈的声音比人还要先到一步。
而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白灼头顶和身上都是雪花带着寒气冲了进来。
“白灼?”白蓁皱眉,大感诧异:“我们怎么回到了白云寨?”
白灼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你说什么?我们一直在这里啊。”
白蓁惊得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在洗心路上吗?白蓁只记得半路上她撑不住疲惫好像睡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
是幻境吗?
颤抖地摸上白灼的脉搏,很正常,感觉不到黑龙浊气。
白灼不解其意,飞快拍掉她的手催促道:“你可要快些,辰时快到了,今天是祭祀女娲娘娘的日子,大家都在葬剑台,迟到娘亲又要骂你了。”
祭司师父?!
白蓁皱眉,快速理了理思绪,肖仙长说过,三日内走完这洗心路便算通过考核,果然不会这么简单。
她跟在白灼身后走了出去,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回廊,石桥,沙场,片刻后果然见到很多人围在葬剑台旁,正中央祭司师父、阿根叔、长青大哥对着女娲娘娘的石像跪坐着,口中念念有词,在祈祷着什么。
白灼朝长青大哥飞了个得意的神色,长青眼光瞟过来嘴角微不可察地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眼前的白灼没有黑龙浊气,寨子里的人们都还在,一切都是她最希望最想看到的模样,宁静安详。
所以这里的人都是因她而生,因她的心魔和执念所幻化出来的幻境?
前面白霄转过身,看见她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不由关切了几句。
明知是幻境,白蓁眼眶还是不由微微湿热。
片刻后她骤然清醒,不行,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不能贪恋这里的温暖,她要想办法快些出去。
在洗心路上她已经耗费了两日光景,不知这幻境中时间与外界是否一致,如果是,那她快要来不及了。
可幻境中的日子哪怕是半天也变得无比的焦灼与漫长。白蓁纵然心急如焚,奈何这寨子里的生活和众人的表现都太寻常,和往前十六年的记忆完全重合,没有人对她的突然出现表示诧异,下午祭祀完师父喊她去书房抄了一遍法华经,然后将她和白灼叫去灵池嘱咐了一番明天的事宜。
明月悬空,几颗黯淡的星子沉入天河。夜晚冷风萧瑟,紧闭的雕花窗棂吱呀一声被轻轻吹开一条缝,桌子上昏黄的烛火剧烈地晃动起来,映衬着静静缩在床角一侧的瘦小身影。
白蓁迟迟不敢入睡,翻涌的心绪让她了无睡意,索性披衣而起,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沿着白云寨走了一大圈,从灵池到祠堂到葬剑台,再回到村民们的住屋前,看着每家昏黄灯光投射在窗户上的道道人影,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这里的一切都和出事前那一晚一模一样,只不过第二日她和白灼一早接了任务出去清扫,逃过了一劫。回来的时候大家都不见了,只看到空荡荡的村子,还有剑冢下奄奄一息的师父。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她走到祭司师父的门前,房间一片漆黑,师父一向睡得早,她收起准备叩门的动作,师父不喜夜深打扰,还是明天再说吧。
第二日,白蓁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不是在自己房间。
黑沉沉的天空浓云密布,左右环顾一圈,白蓁大惊失色,她竟然被五花大绑绑在了葬剑台上。
台下祭司师父、阿根叔、长青大哥对着女娲娘娘的石像祈祷,虔诚的口中念念有词。
白蓁后背冒出冷汗,她自小生长于此,这景象她再熟悉不过了,他们这是要拿她来祭天!
浓云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怒浪般翻滚着,云层深处传出雷鸣般的咆哮。
不!白蓁大声呼喊,台下却没有人听到一般,没有人看向她,向她投来任何目光,仿佛她就是祭祀用的物品一般不值得任何关注。
人群中人影一闪,却是白灼悄悄猫着身子钻了进来,白蓁嘶声朝他大喊,紧箍着的绳索因身体的牵动将手腕勒出了几道血痕。
白灼却并没有朝她看来,而是意气风发地抖了抖肩膀,似是庆幸自己迟到没有被发现,朝着台上的长青大哥眨了眨眼睛,随后那边投来一道无奈的微笑。
不对,白蓁惊恐地看着这一切,这景象明明昨天已经发生过了。
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空轰隆一阵雷鸣,骤然劈下几道闪电,黑雨连绵潇潇而下。
眼前荒诞诡异的场面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台下祝祷结束,阿根叔起身拿起坛中燃烧着的火棍一步一步机械地朝她走了过来。
不,不要!她喊得声嘶力竭,声泪俱下,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听到,最后祭司师父终于抬眼朝这边看过来,却是满眼的血泪,素白的衣裳上洇开斑斑血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血干瘪得只剩下骨头,无比诡异地朝她狰狞一笑。
眼前黑气滚滚翻涌不定,他们都是被控制了吗?
阿根叔将火棍放在她脚底的干草堆上,火棍被黑雨浇筑丝毫没有减灭的迹象。台下所有人表情漠然,没有人阻止这一切。
火从她脚下燃起,顷刻间熊熊烈焰将她包围,浓浓的烟雾呛进她喉咙,阻碍着她的呼吸,白蓁剧烈地咳嗽起来,呛人的烟已经快让她睁不开眼了。
谁能救救她?!
感觉到意识越来越模糊,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殆尽。
直到烈火吞并了她最后的意识,天地间一片混沌。
不知道是不是死了,第三日白蓁醒来,依然被绑在葬剑台上。
心底绝望无边无际地蔓延,她看到祭司师父、阿根叔他们仍旧跪在台上默默祈祷。片刻后阿根叔僵硬地起身,拿起火棍向她走了过来。
还要再重复一遍昨天的事情吗?还要再让她死一次吗?
白蓁浑身颤抖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然而事实的确如她所料,当熊熊烈焰瞬间爆裂了开来,她使劲睁开眼眸,所有人都冷漠地看着她,师父一身血污站在葬剑台下,面目狰狞缓缓朝她伸出手。
第四日,第五日,时光的流逝模糊不清。
白蓁不知道幻境中十天抵现实中一天,若是十日之内白蓁还看不破幻境走不出心魔,那么法阵会自动传送她回到山门,这场考核也就结束了。
毕竟修仙最讲求心无杂念,无欲无求,人若是有所执念,不能心无旁骛,那么在修炼途中也会困难重重无所存进,甚至可能会走火入魔。
洗心路,洗的就是一颗无贪、无痴、无嗔、无欲无求的道心啊!
苍冥于半空中站定半晌,忽闻云端处阵阵仙乐传来,终于甩袖离去。
而自他离去后,半空中突然一道青光划过天际直直朝那阵中坠去。
不知道又过了几天,残存的心智被一点点摧毁,每天都重复着被活活烧死然后又重新活过来的痛苦,白蓁已经快放弃了要挣扎的想法。
不知道白灼那边怎么样?她尚且如此,他还身中黑龙浊气,想必比她更痛苦更难熬吧?
仅剩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想办法逃出去,可是疲惫至极的身体和心神却做不出任何响应。
又一日祝祷完毕,白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身体被焚烧而死的痛苦。
天边青光一闪,转瞬间一柄仙剑随风而至,剑身散发着耀眼的青光,所到之处仙气猛烈暴涨开来。
想像中的皮肤烧灼的滚烫痛楚没有袭来。
白蓁颤巍巍睁眼,阿根叔拿着火棍一动不动站在离她不到一丈的地方。
时间好像就此停顿,所有人都像是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保持着一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