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溪中桥的郑宅出发,过建春门,经宫城的东华门进宫。
建康宫城,又称显阳宫,内外大小殿宇,据不完全统计,数量多达三千五百余间。
宫苑楼阁,皆刻画雕彩,饰以金玉,麝香涂壁,锦幔珠帘,穷极绮丽奢华,而七公主所住的玉寿宫,在宫城的东边,尤以豪华著称。
郑绥自小在平城崔家长大,饶是见惯豪奢,初次进玉寿宫时,都暗暗吃了一惊,入目即是:屏扇床,九华帐,错金炉,奇南香,珊瑚挂镜,珍珠帘幔等诸如,只觉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七公主回到玉寿宫时,原本应该很是热闹的玉寿宫,却是宁静得厉害,刚一进宫门口,瞧着正殿前面,排列得整齐有序的宫婢内侍,七公主望向身侧的郑绥,轻声道了一句,“不好,被发现了,定是我阿姨过来了。”
话音一落,俩人才走了几步,就有宫婢内侍发现了他们,没一会儿功夫,就瞧见一位女官从正殿里走了出来,那位女官,郑绥上回来时见过,是徐贵嫔身边的邢尚宫,走至七公主身前,对着七公主行了一礼,“七娘回来了。”
七公主喊了声邢尚宫,郑绥上前行了一礼。
只听邢尚宫又道:“娘娘在里面等了好一会儿,请七娘带着郑十娘一起进去吧。”
“十娘和我一起进去?”七公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却又是心头一松,这么一来,阿姨教训起她来,因有外人在场,至少会留几分颜面。
“是的,郑十娘跟着一起进去,娘娘要见郑十娘。”邢尚宫确信了一遍,“请七娘和郑十娘跟着婢子来。”说完,转身就往前走,七公主和郑绥忙地跟上。
走进正殿,高大的殿宇门楣上,玉寿宫几个大字,在春日明媚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徐贵嫔身著云锦宫装,乌发如高耸如云,头上插着数支步摇,肤白如凝脂,脸庞圆润,保养得宜,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的模样,一脸的沉静坐在正殿上首的位置,约是久掌后宫的缘故,隐隐中透着几分威严。
七公主进殿后,上前给徐贵嫔请安,郑绥跟在身后,略落下半步远的距离,随着七公主一同跪下。
“起来吧。”声音很柔和。
“阿姨。”七公主似不敢相信,忙地抬头望着徐贵嫔,她猜到今儿这一关会好过一些,没想到这么容易过。
只是抬头间,徐贵嫔已笑容满面地对着七公主招了招头,“到阿姨身边来。”说着,又让邢尚宫扶着郑绥起身。
邢尚宫扶起郑绥,也把郑绥往徐贵嫔身前一送。
两人犹自懵懂,闹不明白时,徐贵嫔已经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两人的手,“你们既然好的如同一个人似的,要不往后,十娘都住在宫里得了,日日在一起,免得一时离开了,你又离宫,让人寻不到。”说到最后时,却是笑着望向七公主。
七公主忙回道:“我倒是想,只怕十娘不舍得,她家里自有兄长姊妹,哪能叫人家兄长姊妹分离的。”
郑绥抿嘴一笑,并未言语,心里却暗笑道:也不知道谁舍不得。
徐贵嫔握着郑绥手,语态可亲,“说来,你家中还有一姐一妹,下回再进宫来,也带着她们进来坐坐,听说你阿姐容貌绝艳,我倒真想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郑绥心头一惊,翻滚得厉害,难怪今日徐贵嫔比上回亲切许多,原来是打算要见九娘郑芊,难道还是为了湘东郡王萧章?
除了庾大娘的婚事告吹后,年后,徐贵嫔又替湘东郡王萧章寻了门亲事,陈郡袁氏的娘子,听说是袁六郎的堂妹,只可惜亲事还刚露出点苗头,萧章就直接骂上了袁府的门,以至于这事不了了之,袁家直接上了折子,朝中御史也上折弹劾,连着圣上都被气着了,萧章差点就直接要降郡王为公了。
想及此,郑绥面上并未显,忙应了声唯,“阿姊性子温和,拘谨得厉害,只怕见了娘娘,露了怯意,届时还请娘娘且莫怪。”
徐贵嫔目光一闪,望着郑绥笑了笑,“你第一回见到我,都没露怯,你阿姐又到底比你还大上两岁,又怎么会露怯,你这丫头却是多操心了,尽管带进来就是了。”
“她家九娘我可见过,的确是长得极好,阿姨想见她,下次我带她一起进宫一趟就是了。”七公主说完,又道:“阿姨既然有这心思,怎么不早我说一声,要是早说,人,您早就见到了。”
“你整天不在宫里的,教我和谁说去。”徐贵嫔放开拉着郑绥的手,却是指向七公主,“我正要说你,平常就罢了,没见今日是你及笄的大日子,一大清晨的就往外跑,宫里为你的事,忙成一片,你正主倒是不在,今儿是你的好日子,阿姨不和你计较,下次再有这样,一声不响就跑出去,阿姨可不再饶你。”
七公主忙笑摇着徐贵嫔的手,“我哪敢有下次,唯一的一次,就让阿姨逮个正着。”
“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徐贵嫔推开七公主,“好了,既然人回来了,赶紧让邢尚宫带着人先给你洁面梳妆换衣,时间不多了,正宾和所请观礼的人都已经到了,因你不在,我让她们先去神仙居那边坐坐,等会儿你这边一切就绪了,我再带她们过来。”神仙居是徐贵嫔所居的宫殿,在宫城的西边。
郑绥是七公主请来的赞者。
因而,也和七公主一样,由着尚仪宫婢服侍着重新换衣梳妆。
来观礼的,除了后宫妃嫔,在京王妃,世妇命妇等,还有皇子皇女,最要紧的,还邀请了建康城中高门大户家的未婚小郎君参加,这是为什么郑五郎也能收到一张请帖。
这场及笄宴,有一半也是为了相看选婿。
只是目的有些隐喻,而未直接公开。
直到下午申时正,一场及笄礼的仪式才结束,郑绥从建春门出来,已是申时末刻,依旧是坐着七公主的油軿车,由油軿车送回青溪中桥的郑宅。
安稳到家后,一进侧门,就瞧见三都守在那里,“小郎让小的在这儿候着小娘子,说是小娘子回来后,请小娘子直接去一趟主院。”
听了这话,郑绥便让身边的采茯去一趟锦华轩,和四娘子殷氏说一声,她回来了,不亲自过去了,尔后跟着三都去主院。
在去主院的路上,郑绥不由问起:“阿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都忙回道:“下午的时候方回来。”
郑绥一听,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昨晚不是单纯地喝酒,“昨晚上,阿兄定是又服的五石散。”
“小娘子,小郎这不过是入乡随俗。”
郑绥轻哼了一声,服石在南地已然成风气,五石散成为宴会上必不或缺的东西,家中宴会,四郎五郎还有十八郎君,个个都吃。
到了主院,三都直接领着郑绥去了书房。
一进门,就瞧着五兄郑纬从案几上抬起头来,“回来了,快过来。”说着,向郑绥招了招手。
郑绥喊了声阿兄,二京在郑纬案几前方的空地上,又重新摆上一方榻席,郑绥过去,在那方榻席上跪坐下来,只瞧着案几上面,是一幅建康全景图,很是详尽,这幅图,耗费了她和五兄还有王十二郎三人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如今可算是完工了,为了这幅画,他们期间还去过北边的鸡笼寺,南边的秦淮列肆,以及东北边的钟山,以便能够从各个角度察看建康的全景。
郑纬伸手把案几上的茶碗递给郑绥,“先喝口茶,这茶是我方才亲自煮的,用的是清峰观后山的山泉水,特意给你的。”怕是在宫里,郑绥是没怎么喝茶。
郑绥伸手接过,喝了半碗,她也的确是渴极了,宫里的茶水,她每次渴,也只沾沾唇,“还是阿兄好。”郑绥笑着把茶碗放置在案头上。
郑纬一笑,端起来递给旁边的二京,令他再去加满,尔后问道:“今日在宫里可顺畅?”
郑绥应了句还好,却又听郑纬道:“宫里规矩多,又没个长辈带着你,以后还是少去。”他未娶亲,四郎如今还未出仕,殷氏没有诰命在身,是不能够陪着郑绥进宫的,如此一来,这两次郑绥进宫,郑纬总提着一颗心。
如今郑绥已经大了,容貌已然长开,随着桓裕的议亲,众人都知晓,当初郑绥和桓裕的婚事已作罢,这么一来,上门提亲的人,必不会少,而最多再过两三年,纵再不舍,也只能留到十八,就终竟是要嫁作他人妇……
想到这一点,郑纬心中是越来越不喜欢郑绥长大。
郑绥瞧着五兄脸色微沉,自是猜不到五兄所想,还以为是因为她进宫的事,遂又把徐贵嫔要求九娘十一娘进宫的事说了一遍。
“要九娘进宫,贵嫔娘娘想见九娘?”郑纬又问了一遍,似确认一般。
郑绥点点。
郑纬心思一沉,或许徐贵嫔想传递一个什么样的信息。
他未进京时,几乎建康城的人,都知道他是谢尚书相中的人,而谢尚书幼女,年仅十岁,故而,七公主常来府里,宫里却一直没有动静,而如今,徐贵嫔终于提起九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