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离家出走
清漪池水榭里的事,身在自己院落里的郑绥自是不会知道。
这会子,她正摆弄着王十二郎让藏锋送过来的那套薄胎瓷杯碗,只是瞧了之后,直觉可惜,王十二郎不该把这套杯碗送给她,而是送给五兄才对,想着五兄看到在她这儿的这套杯碗时,怕是要直呼暴殄天物,思及这一点,郑绥便又不想,直接把这套杯碗转给五兄,而是挑了一个和她上次摔碎的白瓷杯子,形式一样的,之后,打发晨风给五兄送去,让她只和五兄说,是赔给他的。
至于这套杯碗,想了想,郑绥还是让辛夷收起来,先气气阿兄一回,等过上些日子,再转送给五兄好了。
当郑纬收到郑绥让晨风送过来的那只白瓷杯里,只是摇头一笑,并不甚在意。
这事上,郑绥不过是自己较了一回劲罢了。
然而,郑绥不曾料到,接下来郑纬做的一件事,却着实,令她生气得不行。
那一日,正逢上临汝公府来过大礼的日子,公府那边要送聘书和礼书过来,因而郑纬也在家,只是郑绥一大早起来,却听到刘媪晨风进来禀报,说是那位满琴姑娘又来家里了。
“什么时候来的?”郑绥满是诧异地望向晨风。
瞧着郑绥脸色有些不好,语气中更是带着愠怒,晨风说话的声音小了点,把听到的消息,如实回禀:“昨晚上过来的。”
“既然是昨日晚上来的,怎么没见来禀报?”郑绥气咻咻地问道,她没有想到,这位女郎,竟然还会踏进郑宅的门子,只要一想起满琴,脑海中顿时就回荡起,在京口狮子山时,满琴声嘶力竭的请求,就想起她在杨柳坊遭的罪,目光不由冷了许多,盯着晨风,“她昨夜是去了客院,还是在阿兄的主院。
晨风从不曾见过郑绥这样冷利的目光,带着透骨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眼前的郑绥,好似突然换了个人一般,变得她都不认识了,抵不住郑绥目光中的寒意,晨风忙不迭地回禀:“昨晚进府,让明妪带进主院,就没有再出来过。”
郑绥手撑着案几,跌坐在竹簟上,她如今渐大,对男女之事,也略有知晓,断不会像几年前那样,看到五兄床榻上有个女郎,吓得跑出去,也正因为知道五兄和满琴的关系,遂更难以释怀,只怕过了这一晚,满琴又要在府里住下来,甚至留了下来。
其实,她更不明白满琴,她这么没名没份,怎么就愿意跟了五兄。
“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采茯最先察觉到郑绥的异常,忙地扶住郑绥,把晨风几个都给遣了出去,方才问道:“小娘子,是不是那位满姑娘有什么不妥?”
采茯这么一问,郑绥才猛地间发现,京口狮子山发生的事,除了桓裕,因为当时在场外,回来后,她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过,因为她不想五兄为难,所以不但她没和人提起,还特意嘱咐桓裕,不让他对外提起,而此刻,面对采茯,郑绥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终竟什么都没有说,一切都化作了摇头。
“小娘子,那位满姑娘到底怎么了,你这是要急死婢子。”瞧着郑绥这样,采茯哪还猜不出郑绥心中有事,偏郑绥不愿意说,她心里只得干着急。
郑绥见了,不由忙地摇头否认,“没有的事,真没有什么事。”
“小娘子不愿说,难不成,小娘子要婢子亲自去问了满姑娘,或是亲自和五郎说。”采茯是真急了。
郑绥忙地抓住采茯的手,“好姐姐,我求你,你就别问了好不好,真的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我不喜欢那位满姑娘,原以为她离开了,不想如今又阴魂不散地回来了。”
采茯却不太相信,毕竟从前郑绥虽不喜欢满姑娘,但绝没有一听到满琴,浑身都透露出一股厌恶,“真是这样?”
郑绥连连点头,“当然是这样,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就不喜欢我她,也不知道这一次,她又得懒上多久。”
最后一句,听在采茯耳中,抱怨的意味甚浓,采茯登时不由信了几分,“小娘子不喜欢,就直接告诉五郎好了,五郎定不会让她待在宅子里。”
“阿兄可是知道我不喜欢她,从前还让她住了下来,要不是满琴自己闹腾起来,只怕阿兄也不会让他离去。”这一点令郑绥很不解,难不成,真是因为满琴的救命之恩?
只是不仅郑绥不解,连着采茯都心头存疑,自小五郎对小娘子便是百依百顺,极疼这个妹妹,唯有在满琴姑娘一事上,似成了例外,想及此,遂劝道:“小娘子若实在不喜欢,要不,还是和五郎说一声,哪怕另置了宅子让满琴姑娘住也使的。”
“她又不是没屋子住,何必另置屋子。”郑绥的声音陡然间有点冷,满琴出自富春满家,家中最不缺的就是铜钱,那座杨柳坊是他们家的,连买匪徒劫持她的铜钱都有,更不用说一间住的屋子。
想到这,郑绥却是不愿意在这座宅子里见到满琴,更不愿意听到五兄让她唤满琴阿姐,一念至此,郑绥想也没多想,就吩咐道:“采茯,让二门上备车,我要出门。”
“小娘子要去哪?”采茯吃惊,又忙地劝阻,“今日是临汝公府来过大礼的日子,小娘子出门倒不好了。”
“有阿兄在家,十八婶娘会过来帮忙,我在不在家有什么关系。”郑绥轻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替我换身衣裳,我现在就要出门。”
瞧着郑绥这是执意要出门,采茯只好一边吩咐人去二门外准备出行的牛车,一边喊人进来,服侍郑绥换身衣裳。
急急出了门,待上了牛车,采茯又问一句,“小娘子打算去哪?”
一听这话,郑绥却是突然怔住了,她方才恼怒之下,只想出了这座宅子,心里只顾着生气,却不曾想过要去哪,虽说这两年来,她在建康城中认识了许多高门大户之家的女郎,但相交甚好,不提前送拜帖就能上门的,却是屈指可数,袁三娘子,五兄既已叮嘱过,让她少去,她这会子,自然是不会去袁府,七公主住在宫中,而谢幼兰,谢家是五兄将来的妻家,今日是九娘过大礼的日子,谢家定然还会有人来参加,她去谢家,问起缘由来,她都不知道怎么答。
这么一来,她还真没有地方可去。
但总不能出来了,又这么回去。
郑绥一想到回去,打心底里是不愿意,遂道:“就绕城里转一圈。”
采茯满脸遮不住的愕然,但瞧着郑绥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到底没有再多说,而是对着外面赶车的车夫,吩咐一声。
牛车缓缓启动。
只是这么大热天,郑绥这番出来,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现在太阳还没有出来,郑绥还不觉得,待绕了半个建康城,太阳高高升起来时,郑绥已经热得受不住了,终南和小戎给她左右打扇,她都觉得热汗直流,遂望向采茯吩咐道:“这到哪儿了,离清峰观还有多远,直接去清峰观好了。”
采茯不由提醒,“小娘子,我们什么都没有带,在清峰观,也无法住下来。”
“等会儿让人回去,再把日常所需要的物什简单带上几件,我决定就在清峰观住上些日,出来避暑,等九娘大婚那几日,我再回城。”
“小娘子……”采茯想劝,瞧着郑绥摆手,只得探出头,对着前面的车夫吩咐一声。
只是没走几步,牛车却突然停了下来,采茯正要问怎么了,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这是郑家的牛车,是谁坐在里面?”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桓裕。
原来,这会子,牛车正经过西州城,桓裕才要进扬州刺史的府衙,就看到郑绥所乘坐的这辆牛车经过,遂赶上前来。
采茯微微掀起帘子,朝着桓裕一礼。
桓裕一见是采茯,就知道里面坐的是郑绥,遂走到车窗边上,轻扣了下车窗,只瞧着郑绥从里面探出头来,遂问道:“这么大热的天气,你怎么出来了?”
“就是因为热,所以想着去城外的清峰观避暑。”郑绥只觉得自己热得没有一点精神。
桓裕瞧着郑绥这趟出门,只有一辆牛车,外加十来个护卫,基本上没有带什么家什,遂不信道:“若是去城外清峰观住,你这行头也太简单了。”微微一顿,盯着郑绥红扑扑的脸颊,还有微汗渗出,这丫头一向怕热,绝不会冒着这么大的太阳出来,遂促狭般地取笑,“你瞧着,倒不像是去清峰观避暑,更像是离开出走。”
话音还未落呢,只瞧着郑绥一张脸愀然变色,哗啦一声响,只微微露出一角的车窗帘都给拉上了。
不会是让他猜到了吧。
桓裕吃了一惊,忙地又重扣了几下车厢,“十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要你管,我阿兄都没管我。”
只听郑绥气咻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见郑绥这样,桓裕自是不会让郑绥就这样离开,略想了一下,便上前,和那位赶车的车夫说了一声。
车夫听了,不由回头望向后面的牛车。
桓裕只淡淡道了一句,“你若是不会赶车,就让会赶的人来赶。”
那位车夫瞧着跟着的护卫首领伍佑并未出声,遂应了声,调转头,而另一边,桓裕却搭上了伍佑的肩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伍佑苦笑地摇头,“小的也不知道,十娘早早的就起来了,要出门的时候,采茯也劝不住,小的都是得了消息,怕有个闪失,才急急赶了上来的,连五郎都没来得及回禀。”
这样又走了好一节路程,坐在牛车里的郑绥,好似发现异样,透着车窗帘,模糊地瞧着,好似不是在大路上行走,而是去了一条小道,小道两家植满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宅院,应该是进了里巷,忙不迭地喊了声停车,“这是去哪儿?”
牛车很快停了下来,车帘掀起,桓裕的一张脸探进了车厢里,“外面这样热,离清峰观又还有一大段距离,先去我宅子里坐坐。”他因回建康城,多是待在西州城这边,故而宅子也置在西州城府衙旁边的建和里。
郑绥只愣了下,倒也没有反对,这个时候,大约只要不让她回青溪二桥的郑宅,去哪儿,她都会愿意,只是这猛地见到桓裕一张脸,虽过去了好几日,但仍旧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荒唐的梦来的,便有些不敢直视桓裕,忙地移开眼。
一瞧见郑绥这样,居然都没有说话,桓裕心头不由暗暗称异,方才,他还想着,要费上好一番口舌的,不想,这丫头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反常即为妖。
总不至于这丫头真是热晕了,或是气昏了头
且说,沈志因家在京口,在建康城这边就没置宅子,每次跟着桓裕来建康城,都是住在桓裕的宅子。
这会子,听仆从说起桓裕回来,倒不由吃了惊,甫一见面就询问道:“怎么,今儿府衙里没事?”
“我还没进府衙,就在门口拾到了这丫头。”
沈志只看了眼牛车,听着桓裕口中的称呼,便猜到是车厢里的是郑绥。
又听到桓裕吩咐道:“赶紧让人把正房收拾出来,看能不能找到冰,多放些冰进去,我方才瞧着这丫头模样,只怕会中暑。”
沈志顿时哭笑不得,大约连桓裕都忘记了,他们这宅子里是没有冰窖,更别提冰,况且他们在这住的日子不多,宅子又小,又没有女眷,两个大老爷们,真热起来,冲个井水澡,哪想着用冰,这么多年,他常跟着桓裕在军中,早就习惯了。
只是听了桓裕的吩咐,沈志想了想,只好去隔壁借借,好在这是建和里,住的都是在西州府衙做事的官员,还能借到些许。
待郑绥进了屋,在一方榻席上坐下,打量着屋子,才发现,这屋子里的陈列很简陋。长三间的屋子,却没有用任何东西隔开,很是敞阔,东边有一个高桌书案,一方矮榻,几把胡床,很明显,是平里看议事及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睡觉的那张大床安置在最西头,中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别说屏风凭几博物架,连一个衣柜都没有。
说是她见过最简陋的屋子也不为过。
郑绥勉强在最东边,临窗的那方矮榻上坐下来,还好矮榻上铺了竹簟,接过终南递过来的蜜水,喝了两口,这水,还是出门的时候,采茯带了一罐,只是想侧身靠一下,才发现,既没有凭几,也没有隐囊,极不方便,最后,采茯从车厢里,拿了个凭几放在郑绥身后。
“这就是你住的屋子。”郑绥伸手指了指,若是她没有记错,方才是领着她来正房,这座宅子是桓裕的,他该是住在正房的。
桓裕笑着点头了头,他大约也猜到郑绥这是嫌弃简陋,遂笑道:“既然觉得家里舒服,怎么这么大热天还跑出来,而且今日应该还是九娘过大礼的日子,你更不该往外走。”听伍佑方才的话,是要急着赶回去向五郎报个信,想来五郎,还不知道这丫头出来了。
“我是想去清峰观避暑的。”
“让你胡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桓裕拿了把胡床,坐到矮榻前,笑嘻嘻地问道,“又和你阿兄吵架了?”
“才没有。”她今儿连五兄郑纬的面都还见到。
“那就是又生你阿兄的气了。”
这话一问出,郑绥倒是突然沉默了下来,没有出声,桓裕遂又重复了一句,“这么说,就是生了你阿兄的气,然而一气之下离了府,后面,后悔了,又拉不下脸面回去,就在街上晒太阳。”
“没有。”郑绥强梗着脖子否认。
瞧着郑绥脸红脖子涨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明明把什么都泄露了出来,透着几分虚意,偏还强撑着,想着郑纬身上的那份淡定从容,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再瞧着郑绥一向是什么事都显在脸上,五年前如此,五年后还是如此,桓裕都不由得承认,这兄妹俩相差也太大了,大约是该长在郑绥身上的那份聪明劲,也都长到郑纬身上去了,所以郑绥才会显得傻乎乎的,两兄妹要是能中合一下,或许就好了……只是中合,哪郑绥就不是郑绥了。
想及此,桓裕顿时摇了摇头,至少这丫头,还有几分率真,逗起来有趣,都不用费脑子。
要是成郑纬那样,可就没意思了。
“好,没有就没有,等你阿兄来接你,你再回去。”
“他接我,我也不回去。”郑绥似赌气一般说完,又道:“我原本是要去清峰观住些日子,既然让你强拉过来了,我就在你这里住上些日子。”
“随你,你想住几日,就住几日,我最近这些日子都会在建康,只是这里简陋,可没你家里那么方便。”郑绥方才嫌这屋子里简陋,可这屋子里至少还有张矮榻,其他屋子里连方榻席都没有。
桓裕一整日都没有回府衙,陪着郑绥一日,但到了入夜时分,还是在他的劝说下,亲送了郑绥回郑宅,只是当在五郎的院子里看到满琴时,顿时明白过来,郑绥离家出走的缘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