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白佩依然清楚的记得,那日太后从天牢回来时,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除了先帝薨逝时,在白佩陪伴太后的漫长年月中,只有这一次。
其他的侍女是内监早就被白佩遣了出去,她独自留下来,准备了热茶和干净的毛巾,安静的守在一边。
撕心裂肺的哭声持续了两三个时辰,双沅仿佛是把一辈子的委屈和不甘全都随着泪水哭了出来,直哭到声音嘶哑,体力不支。白佩适时的递上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再送上一盏凉的正好的香茶,却不发一眼。
“你为何不问哀家,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双沅终于缓过神儿来,回到凤座之上,苍白着脸,却已经恢复了该有的雍容端庄。白佩道,“太后此刻心绪不佳,还是等等再说吧!”
“不,此时若哀家不说,以后只怕再也没有勇气,将今日发生的一切说出来了。”双沅将手交叠在一起,轻轻放在膝盖上,“哀家从来不知,除了先帝之外,世间尚有一个男子,全心全意的爱着哀家。更不知,他的张狂跋扈,不过是悲痛和不安。白佩,是我负了他,毁了他!”
“太后,您别这么说!”白佩道,“温相所为,丧心病狂,他不过是人之将死,还想要用谎言来蒙蔽太后罢了!”
双沅摇摇头,“不,从一开始,我就该拒绝他,而不是想着该怎么婉转的将心思告知于他。这才害的他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念头来,害了他一生!”
“此次,温相舍身相救于太后,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白佩不敢去看双沅的泪眼,除了她,没人明白这些年,双沅身为太后的委屈和无奈。先帝薨逝,已经要了她半条命,如今温巳大彻大悟,留给她的除了性命之外,还有要用余生去化解的伤痛。
“是哀家心胸狭隘,以为他自私贪婪,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想帮哀家的。哪怕,他用尽手段,想要哀家出宫,也是因为,他觉得,哀家在宫中,活的很苦!”
在天牢中的几个时辰,双沅和温巳将这一生没机会说出口的话,都说尽了。他们放下身份,放下过往,终于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起初二人眼中还有点点泪光,到了后来,一阵接一阵的爽朗小声从天牢中传出,弄的守在门外的黄爷一头雾水。
“或许,这辈子,也只有这一次能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双沅在背上中还透着些满足,白佩却在她说完之后补充了一句,“而且,他是将死之人,这些话,绝不会被别人知晓!”
双沅忽然像从未认识她似的看着白佩,白佩反问,“太后是觉得,我说的有些太过无情了吗?”双沅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在宫中摸爬滚打许多年,冷血冷心早就习以为常了,又算的上什么呢。
尘埃落定,温巳难逃一死。双沅念及他的好处,决定三日之后处以绞刑。但这道旨意还没来得及下,天牢之中已经传来消息,温巳畏罪自尽了。
他是服毒而死,毒药是不死亲手送进去的。
“我知道,你早就投向了方暮那边。”温巳一开口,就把不死吓了一跳。温巳见他满脸讶异,难得的冲他笑了笑说,“冰库当中的棺椁和尸身都是假的,这瞒不过我。而你,没有那么重的心思,算计的了我,又算的了太后!”
“相爷,我!”不死所作所为被揭穿,满心羞惭。温巳却说,“不碍的,比起我对你们兄弟二人的刻薄寡恩,你已经隐忍太久了。”
“相爷,对不住!”不死在他面前跪倒,温巳亲手把他扶起来,“若说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们。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
“相爷请说,只要能做到的,不死万死不辞!”
“我走后,太后在宫中孤立无援,方暮虽有帮助太后之意,但他毕竟不是本国之人,恐怕也留不了太久。所以,我希望你和不生留在太后身边,保她完全!”温巳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太后?”不死一愣,随即明白,“是,属下一定就竭尽全力,护太后周全!”
“还有,若九龙鼎……”温巳心中一痛,他以为,死期将至,有些事可以放下,但到了此时,他才明白,有些执念,是永远也放不下的。他咳嗽一声,转过身去,不让不死看到眼底的泪光,“若是九龙鼎真的能修好,还请方将军不计前嫌,试上一试。”
“相爷说的是,先帝?”不死愣住了,“先帝已死,即便能复活,如今溟幽已有新的国主,他们父子君臣,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温巳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并不明白,只是说道,“能有一个人替我陪在她身边,也是好的。”然后,他拿起摆在桌上的已经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下一秒,温巳一头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口鼻中流出黑紫色的鲜血,断气了。
“不死,恭送相爷!”不死跪在温巳的尸身前,看着他久久不能闭上的眼睛,不知道自己是该惋惜,还是该松一口气。
温巳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溟幽国,在人们纷纷谴责他的恶行时,方暮找到了双沅。
“太后,此事已了,不知先前咱们说过的那件事,可还算数?”方暮对双沅的满身的憔悴和黯然神伤视而不见,“我说的是,残血藤!”
“哦,这件事,哀家已经交给了易侍卫。听说,你们已经有些头绪了。”双沅斜倚在凤座上,身上盖着一条雪狐皮做成的毯子,更映的她一张脸惨白无比。白佩站在她身后,正用薄荷脑油替她轻轻饿揉着太阳穴。
方暮知道,此时若再继续绕弯子,只怕会耽搁更多的时间,“此前易侍卫告诉我,太后并不知道残血藤的下落,但我却知道,那都是太后的推诿之言,不然,为何易侍卫送来的那些书册,没有一本写着残血藤藏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