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回到靖国公府的消息传入了萧呈言的耳朵里,他与原本是马上就想要下旨召见秦锦入宫的,但是想着自己才好不容易寻了一个理由将人家的丈夫给关去天牢之中,这念头就作罢了。
秦锦不比别的女人。
若是对付一个寻常人家的女人,他自可不管不顾的便是了。但是到了秦锦这边,他总是觉得还是让这秦锦几分。
或许秦锦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敢当面和他对着干的姑娘了。想想从小到大,自己在秦锦那边吃的瘪,踩的坑,萧呈言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他的小表妹就是这样的特立独行。
萧衍的事情只要做实,就是欺君之罪,下场是好不了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萧呈言也不想暗地里下手将他弄死。毕竟蓝逸还在一边看着,打从蓝逸进宫教他,教的第一件事便是做人立身,要行端走直。如果他现在暗中下手弄死萧衍,秦锦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闹起来,蓝逸那边也说不过去。他还巴望着蓝逸帮他对付夏家的人。现在这几个人都不能轻易的得罪了。
当年小表妹玩出那一手,弄的他一个措手不及,让先皇指婚,陪着萧衍远走边塞,就是不知道小表妹这些年下来有没有想起过京城的繁华与富贵来。
太后下懿旨让秦锦入宫,什么都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萧呈言甚至换上了一身今年才刚刚新作的龙袍,等着小表妹为了萧衍的事情来找他。
只要小表妹当面为萧衍求情的话,那就证明此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了,那他就更有理由将萧衍下罪问斩。
他看了看镜子之中的自己,眉心却又稍稍的皱了皱。
为何他看起来如此的憔悴?
“你过来!”他一指一边跪着的一名小太监,小太监浑身不经意的稍稍的一颤,跪行到萧呈言的身侧,“陛下。”
“朕今日看起来如何?”萧呈言凝眉问道。
“陛下看起来好极了。”那小太监不敢说别的,颤声回道。
“狗奴才。”萧呈言冷笑了一声,一脚蹬在了小太监的肩膀上,顿时就将人踹翻了过去,“连看都不看上一眼,就来敷衍朕,看你也是活的不耐烦了。”
小太监吓的脸上的血色全消,“奴才不敢冒犯天颜,望陛下恕罪!”
一阵浓郁的香风忽然而至,小太监心神一紧,萧呈言的眼眉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怎么朕的样子很恐怖?”
“不是,奴才不敢。”小太监更是哆嗦成了一个团,忙结结巴巴的说道。
“连话都说不清楚,要你何用!”萧呈言冷哼了一声,松开了自己的手,小太监跌坐在了地上,又马上爬起来跪好,“陛下今日气色好极了。”小太监慌忙说道。
“真的?”萧呈言转眸又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却总觉得不甚满意。
他的脸色白里透着一点点的青,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有点森然之气。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从掌心位置沿着手臂而上,分布着一些暗色的恶疮,有的地方好了,尚未脱痂,但是在旁边便又生出新的疮口来,即便已经涂上药了,但是依然隐隐的带着恶臭,他就算是用了最浓郁的熏香,也好像总也掩饰不掉这味道萦绕在其中。
萧呈言脸上的喜色顿时就凝固在了嘴角。
他的眼底流过了一次暴戾与激愤。
萧呈言飞起一脚,直接踹倒了那落地的铜镜,硕大的铜镜轰然倒地,发出了骇人的声响。
刚刚伺候更衣的小太监已经吓的缩成一团,见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在了双臂之间,却是半点响动都不敢发出来。门外後着的其他太监和宫女听到房里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一个个都吓的脸上没了血色,也不知道陛下在里面怎么了。
管事太监隔着门问安,并没有得到萧呈言的回答,而是听到房里一阵叮叮咚咚。
陛下又在发火砸东西了……
大家脸上均是一个表情。现在谁进去谁就是那个倒霉的。
里面发出了几声惨叫和哀求之声,站在外面的太监宫女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缩着脖子,就连眼神都不敢再有什么交汇,而是紧紧的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只恨不得将自己面前的地板用目光灼出两个洞来。
等了好长时间,里面的声响渐渐消退,外面的人这才听到萧呈言在里面骂道,“不成用的东西!来人!替朕更衣。”
总管太监带着几个人开门进去,就见原本摆设的齐整富丽的大殿已经被砸的一片狼藉了,刚刚给萧呈言更衣的那名小太监倒在一片碎瓷断木之中,已经是一动不动的,身上黄褐色的太监服被血迹染的斑斑驳驳。
“赶紧。”总管太监给了自己的手下一个颜色,忙过去了两个人,掀了桌布下来将那不知道生死的小太监给覆住,一裹,扛出了大殿之内。
“陛下,奴才御下不严,冲撞了陛下,奴才这就回去将那人处死,给陛下消气。”总管太监轻声说到,“还请陛下息怒。”
萧呈言坐在这唯一一个看起来还算齐整的椅子上,他缓缓的抬起了头,白青的脸上沾了两滴血痕,看起来更加的叫人觉得心惊胆战,刚刚的森然之气之中又添加了几分暴虐之意。
陛下越来越喜怒无常,这宫里的人都是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抬出去的人便是自己。
不过陛下动不动就杀人出气这件事情还需要对外隐瞒着,不然太后也不会放过他们……之前的宫女太监只要被选在陛下的身边那都觉得是一种荣耀,即便是走路头都比别人昂的高一点,但是只要真正进了这里,才知道这里不次于炼狱,谁不是在这苦苦的熬着。
“替朕更衣。”他沉声说道。
“是。”
秦锦穿着礼服,缓步走在御花园之中,这里是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又是前世拘禁了她一生的牢笼,她重活这辈子,为的就是逃离这里,想不到兜兜转转的,还是又回来了。
原本她以为自己对这皇宫的一草一木都会熟悉无比,不过刚刚她从车辇上下来,再度踏入这里,她竟然有了一种这里十分陌生的感觉。
她想家了,想念她远在亳州的将军府,想念她坤州的那个小宅院。
还有她更想萧衍了。
虽然才刚刚回到京城,与萧衍分开不过两日的时间,对于秦锦来说,就好象分开了很久一样。这种感觉是之前未曾体会到的。
在亳州的时候,萧衍也会因为军务很多时日不归家,但是她却是住的十分的心安,因为她知道他就在军营之中,只要她想,随时都能将他叫回来。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身陷囹圄,而自己却站在这金碧辉煌的宫宇之中,这种感觉,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殿下,去慈宁宫的路在这边。”剪雨见秦锦走错了方向,不由低声提醒道。
秦锦这才回过神来,定睛看了看,还真的是走岔了。
她刚要转身绕回去,就听到花丛外传来了一些笑语,其中有个声音她十分的熟悉。
夏烟啊……
秦锦转头看了过去。
夏烟带着几名与她走的近的宫妃正在花园之中散布。
正值春日,御花园里百花争相开放,鸟语花香的。现在也不是那么冷了,夏烟已经换上了俏丽的春装,带着人出来散步。
她刚转过这个花丛就看到了路对面的秦锦。
夏烟稍稍的一愣,她回宫了?
夏烟转念一想,萧衍这不是出事了吗?秦锦又怎么可能不来宫里求萧呈言放过萧衍?
想着这人之前一直都是自己的眼中钉,偏生就是看不到她吃瘪,好不容易抓着这次机会,夏烟顿时就昂起了头。
她在宫里当贵妃也有短时日了,迤逦醒来,那架子也是端的十足十的。
以前她在侯府的时候,见到秦锦每次都要下跪行礼,而现在她才是君,秦锦可是要朝她行礼了……夏烟想着都觉得高兴。
看秦锦的意思是调头要离开,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这不是泰和郡主吗?”夏烟高声喊了下。
跟在她身后的人进宫的时间都是在秦锦离开了京城之后的,秦锦名气大,在外走动却是少,见过她的人并不算多,不像当年夏烟,十分的招摇。
所以大家一听是泰和郡主,纷纷止住了说话,拿眼睛朝秦锦这边投了过来。
真烦,秦锦的心头如今就只有这两个字。
前世她就和夏烟不对付,这一辈子也是这样,逃不开,她也不想逃,索性转过身来落落大方的看着夏烟。
果真是不一样了,前世她见了自己这个皇后多少还是碍于身份上的差异,能收敛点自己的嘴脸,而现在那漂亮的脸蛋上明晃晃就写着两个字,嚣张。
“见过贵妃娘娘。”秦锦稍稍的一颔首,并没如夏烟预期的那样屈膝行礼。
夏烟的笑顿时就冷了几分,“倒是不知道泰和郡主离开京城这些年,是将宫里的规矩给忘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亏着还是从小被养在宫里的人。怎么?见了本宫不行礼了吗?”
“贵妃为几品?”秦锦淡淡的问道。
“一品!”夏烟顺着秦锦的话说道,眼底不免有点得意之色。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人顶多的也就是四品的昭仪。
“本郡主虽然封号只是郡主,但是食亲王和公主邑。公主已经是一品了,到了亲王便是超品,随便按照哪一个算,都超过娘娘的品级了。”秦锦笑了笑,松松的一耸肩,“所以,见面点头即可。若是想让我下跪请安,等你当了皇后再说。”
秦锦一言就戳在了夏烟的心头上,顿时将夏烟的心给戳的血淋淋的。
“大胆秦锦!”夏烟脸都气歪了。
她本就是被忠义侯给养歪了的,当姑娘的时候就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现在当了贵妃,宫里除了萧呈言和太后,还没人敢这么当着她的面下了她的面子,尤其她身后还跟着一群平日里马屁拍的好的宫妃,秦锦这么不给面子,当真是要将夏烟给逼疯了。
夏烟气的大吼一声,秦锦稍稍的一皱眉,“看来夏烟你在宫里这么多年,规矩也是没学好,宫里最忌讳的便是大省喧哗,是谁给你这个胆子在这里鬼叫鬼叫的?”秦锦曼声说道。
秦锦这么一说,夏烟真的是要被气死的节奏。
倒地是谁不懂规矩?她这贵妃怎么说也是代管六宫事务,秦锦倒好,一回来不光不行礼,还将她数落了一遍。
“来人!将泰和郡主拿下!”她发了疯一样赤红着眼,对身后的太监说道。
落雪稍稍的靠近了一点秦锦,冷冷的看着听了夏烟的话,围过来的太监。
她可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反正宗主说过要尽心尽力的保护夫人,谁敢过来动手,她就弄死谁!
那些太监还没等沾了秦锦的衣服,就被落下三下五除二的给放倒在地。
看着躺倒一片哀声不断的太监,落雪还稍稍的愣了一下,“这么不济事?我还当宫里的人多能耐呢。”
她只是稍稍的吐槽了一下,却是让秦锦忍不住噗的一下笑喷了出来。
“好了,不管他们了。咱们走吧。”秦锦拢了一下落雪的手臂,转过身去想要带着大家离开。
夏烟这下是真的疯了。
“秦锦你当真这世上就没人能治的了你?”夏烟气的指着秦锦骂道,“你那个什么夫君萧衍如今已经是戴罪之身,只待秋后问斩,你一扫把星,出生就克死自己的爹娘,到了现在又克自己的夫君。你即便再嚣张,都有老天来收你!”
秦锦猛然停住了脚步,回眸,眼底浅浅的笑意已经不再,目光之中透着一种彻骨的寒气。
她转身,一步步的走向了夏烟。
夏烟本来戳到了秦锦的痛处,骂的挺解恨的,但是还没高兴几下子,就见秦锦一脸阴霾的朝她走来,那气势竟是好像完全将她压住一样。
“你待如何?”夏烟不肯承认自己在秦锦的逼视下之下已经有了几分心虚的意思,她愣是梗着脖子瞪着秦锦,“你还想打人不成?”
只要秦锦敢动手,她就叫侍卫抓人。
这是在皇宫,是她的地盘,不过不知道为何,夏烟总有一种被秦锦看得心里发毛的感觉。
“你给我听好了。”秦锦走到了夏烟的面前。
之前她年纪比夏烟小,个子也比她矮,但是如今秦锦已经二十岁,身量都已经张开,在边境上,萧衍怕她身子骨弱,容易生病,所以都叮嘱厨房上每天都给她备着牛羊奶,换着花样的给她做着,这些年牛羊乳吃下来,秦锦的身高猛窜了一下,如今已经是比夏烟尚高出小半个头来。
这番居高临下的一逼视,顿时让夏烟不光是气势还是旁的上面都矮了下去。
“你要怎么样?”夏烟知道自己气势渐弱,努力的克制着,问道。
“咱们走着瞧!”秦锦忽然朝她一呲牙,略带威胁的一眯眼。“你可千万要福寿延绵的好好的活着,不然我会少了很多乐趣的!”
谁的夫君短命,以后就有分晓!
“你胆敢威胁本宫!”夏烟瞪着大眼珠子问道。
哎呦,还听出来了,不算太不可救药。
“哪里哪里。”秦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只是祝福娘娘而已。好了,本郡主也没多少时间在这里和娘娘耽误了,太后召见,娘娘,少陪了。”
说完秦锦再度转身,带着自己的人潇洒而去。
夏烟愣愣的看着秦记的背影消失在花丛之后,这才稍稍的缓过神来。
她的眉头瞬间落下,不由重重的跺了一下脚,该死的!秦锦以下犯上,她明明可以叫人拿了她的。还有秦锦纵容自己的侍女在宫里行凶伤人,亦是大罪!怎么她刚刚就没想起来。
以前被秦锦压制都成了习惯了,夏烟现在回过神来,她都已经是皇贵妃了,还怕那丫头片子作甚!
不过现在回神过来,秦锦已经走远,她气的扯下了一把枝头上怒放的鲜花,揉碎了,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娘娘。”身后的昭仪过来,“那泰和郡主实在是太嚣张了。”
她们在宫里都是凑在夏烟的眼前拍马屁的,秦锦在的时候,她们摄于秦锦的名气不敢吱声,现在过来一个个的落井下石。
“对啊。娘娘,她还当现在是两宫先太后都在世的吗?现在的太后是娘娘的亲姑母。”一个美人凑过来添油加醋说道,“正好那泰和郡主是去给太后请安了,娘娘不如干脆就去太后面前告她一状便是了。”
“是啊。太后娘娘那里,她若是还这么嚣张,即便是娘娘有容她之量,也不能让她在太后那边还这样放肆。”又有人随声附和。
夏烟现在都不太敢去太后那边,但是听了大家这么说就又觉得有道理。
之前自己的姑姑也是十分厌恶秦锦的。
正好!
夏烟的嘴角就稍稍的松了一些,不若适才崩的那么紧了。
去太后那边!
她马上迈着小碎步朝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秦锦等候在慈宁宫外,有人进去通传,她就顺便看了看周围的景色。
与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一般无二,就连花园里的景泰蓝鼓凳都没更换。
只是住在里面的人却是换了。
秦锦在心底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这次回来,她说什么也要去皇陵拜祭一下太皇太后和太后了。
“殿下,娘娘有请。”前去通传的嬷嬷行了出来,给秦锦屈膝行礼,随后打起了垂落在门口的珠帘,让了开来。
秦锦从容走进。
慈宁宫里的摆设也一如当年,只是桌子上铺着的绣花桌布都换了。
太后当年在这里的时候喜欢肃静,那些桌布上都绣着梅兰竹菊这类的雅物,而现任的夏太后却是喜欢富贵的东西,桌布上的绣样都变成了牡丹,芍药之类的国色天香了,色彩浓艳。
在里间的软椅上,夏太后正襟危坐。
秦锦低眉过来跪拜行礼。
“是泰和回来了。起来让哀家看看吧。”夏太后的声调之中藏着几分疲惫之意,语调淡淡的,倒是听起来比以前似乎性子转变了一些。
秦锦一进来就闻到这里弥漫着上好的檀木香气,她被搀扶着起身,目光沿着夏太后的裙摆一点点的朝上,待到看到夏太后的手的时候,就见她保养的极好的手上居然握着一串西瓜碧玺加绿翡翠的十八子佛珠。看那珠子油光水滑的,定是在手里不听的盘复才能盘出这样的水色来。
夏太后信佛了?
前世的夏太后可没这个爱好,盘着一串佛珠在手里。
等秦锦完全抬起头来的时候,夏太后也在上下的打量着她。
这些年边塞的日子,秦锦长大了,看起来比之前小姑娘的时候更加的沉稳。
她穿着郡主礼服,朝殿堂中央一站,不知道怎么的,就猛然会给人一种她十分可靠的感觉。
夏太后瞧着也有点心惊,当年那个眼底光芒让她看不透的小姑娘出去了五年的光景,怎么这气质上却凝炼的越来越成熟大气,看她这样子,倒真有几分一国之母的威仪。
想起当年自己的儿子吵着闹着要娶她,夏太后就觉得心口有点揪痛。
她还曾动过要弄死秦锦的心。却不想自己的一番举动反而成就了秦锦与萧衍的婚事。
当初那时候,她以为秦锦成亲了,总算是断了自己儿子的一个念想了。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倒不如让秦锦当了皇后,那个夏烟虽然是自己的侄女,但是无论是气度还是风仪,都完全不能和秦锦相比。
更何况,现在夏太后最恨的便也是夏家了。
如果不是夏家,她的儿子又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许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姑娘,夏太后倒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阵阵的发酸。
她缓缓的抬起手来,朝秦锦招了招手,“过来,孩子,让舅母好好的看看你。”
秦锦……
这闹的是哪一出?
画风全乱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