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蓝转身缓缓走向那尊碧玉镜,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镜面,心里终有一丝留恋,幽幽地低声道:“蝴蝶仙,这面镜子能让我看到我肉身现在的境况吗?还有我的孩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蝴蝶仙疑惑道:“这面镜子名唤碧玉幻镜,能看到世间一切物事。可是,你马上就要回去了,为何现在要看呢?回去后亲自抱着他不是更好吗?”
沙蓝语气变得坚定:“我想现在看一下,谢谢你!”
蝴蝶仙虽然心中狐疑,但还是拗不过沙蓝的请求,信步走向碧玉幻镜,念罢咒语,伸手一拂,那碧玉幻镜和刚才一样开始渐渐发热,五彩祥云隐隐而生。沙蓝多么希望镜中出现的是敬超的身影,可她知道敬超再也回不来了,只得按捺心中的痛苦,看着碧玉幻镜中的景象。
五彩祥云慢慢散去,镜中出现的是一个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沙蓝的父亲在走廊上焦急地来回踱步,母亲抱着儿子敬毅在手术室门口探望。
沙蓝一见到镜中的儿子顿时热泪盈眶,心中千百次地呼唤:毅儿,毅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爱你!你是我的心头肉啊!可是妈妈要去找爸爸了,你跟着外婆要乖乖听话!妈妈今生不能在你身边陪你保护你,看着你长大,来世妈妈一定不会离开你,好好爱你!我的毅儿!
敬超的父母远在外地,虽然接到了沙蓝父母的电话,纵然心中焦急万分,也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医院里此时只有沙蓝的父母在焦急地等待手术结果。敬毅才一岁半,平时和爸爸最亲近,此时口中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但语气是那样的欢喜、稚嫩。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发生了车祸,危在旦夕,外婆骗他爸爸在和他玩捉迷藏,所以他一个劲的叫着。
过了一会儿,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沙蓝母亲急忙迎上去问道:“我女儿和女婿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深叹一声:“两位伤者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医生欲言又止,神色之间显得很疑惑。
“但是什么?医生,您快说呀!”两位老人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心中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答案。
“您的女婿被车撞得厉害,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脑部受到严重撞击,其它器官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现在是重度昏迷,醒来的几率很小。而且我发现他几乎没有求生的意识,换句话说,他是在抗拒醒过来,也许他在刻意逃避一些事情。如果他一直抗拒的话,我们也无能为力。”
“那我女儿呢?她伤得严重吗”沙蓝的父亲问道。虽然他知道近几天小两口在闹矛盾,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更无从得知,只能先顾及女儿女婿的生死安危。
“您的女儿情况好一些,只是中度脑震荡,大脑中有一些因硬物撞击造成的淤血,现在还在昏迷中,只要细心调养,等淤血散了,就会苏醒过来的。……不过,她也和您的女婿一样,没有求生的意识,也在抗拒醒过来。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两人都对生命感到了绝望,这样不行,我建议您二老在这段时间尽量在他们面前提及一些开心的事,或者是让他们牵挂的事,让他们燃起对生命的渴望,这样苏醒的时间就会早一点,如果拖得久了,身体器官衰竭,到那时就无力回天了。”医生向老人欠了欠身,叹着气走了。
医生走后,从手术室推出来两架担架车,敬毅看到爸爸妈妈躺在担架车上,以为还在和他玩捉迷藏,便拍手大笑,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两位老人已老泪纵横,揪心地哭着:“这是造的什么孽哟!我两个苦命的孩子!”
沙蓝看着担架上的敬超,早已泪如雨下,心里默念:敬超,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要放弃生命?你真的好傻,我和毅儿都离不开你,你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去?……你等我,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了!你等我!
蝴蝶仙好似也不愿看这生离死别的场景,早已退至崖边悄然站立。她感觉到沙蓝没有刚刚在镜中见到敬超那般绪,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一步一步向蝴蝶仙走去,每走一步,她心中的主意就坚定一分。
这短短的几步,沙蓝觉得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必须得放下对孩子的牵挂,对父母的歉疚。她看着蝴蝶仙的背影,怔了怔,随即郑重地跪下去,欣慰道:“蝴蝶仙,谢谢你!”
蝴蝶仙听到身后的动响,转身一看,惊了一惊,听沙蓝向自己的道谢,以为她指的是可以帮助她的魂魄重回肉身的事,忙道:“你别这样,我这么做,既是帮了你们,又帮了我自己,实在没什么可谢的,我只是叹息人世间的姻缘终究还是这么浅,千百年来……哎,不谈那些了,你快起来!等会儿错过了还魂的时辰,就算有法力再高明的神仙也救你不得!”说完伸手去扶她,谁知沙蓝就如钉子一般砸在地上,根本没打算起来。蝴蝶仙心念一转,顿时明白她定是另有所求,就收回了双手,由得她跪着,想听听她所求何事。
沙蓝抬头望着蝴蝶仙,淡淡地道:“我……我不回去了!”
“恩?不回去?你……哎!我刚才说过,就算你不回去,敬超也回不来的!别傻了,你的孩子还在等着你呢!”蝴蝶仙以为她还在执著让敬超回来一事。
“我知道。”沙蓝若有所思地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敬超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他就是我的命,我竟然没有好好珍惜他!今生我已留下不可挽回的遗憾,所以我决定不回去了,我要去找他!将我这段逝去的爱情挽救回来!蝴蝶仙,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
蝴蝶仙讶然,万万没想到沙蓝竟求的是此事,一时间不曾想到用何言语来劝说,又听得沙蓝道:“你既然可以将敬超的魂魄送到另一个地方,那我求你,也将我的魂魄送到他现在生活的地方。今生他为我付出这么多,现在换我为他付出了,蝴蝶仙,你一定要帮我!”
蝴蝶仙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又觉得难以启齿,但又觉得不能再骗她了,最终决定还是告诉她:“你知道吗?敬超一直认为是他带给了你伤害,让你抱了轻生的念头,他心里一直对你很歉疚,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才刻意回避你。当他听我说你有重生的希望,他是多么高兴,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就是这样,我才要找到他,告诉他,他没有伤害我,是我误会他了,他不能在心里带着这样歉疚开始新的生活啊!而且他的誓言还没有兑现,我一定要找到他,共同实现我们的誓言……”
“沙蓝!”蝴蝶仙厉声喝道,“你别傻了!他已经忘记你了!”蝴蝶仙气呼呼地转过身,不想面对沙蓝,因为她做的那件事可能会让她更加绝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说过他爱我至深,怎么会忘记我?”沙蓝顿觉一阵眩晕,不可置信,身子一下软倒在地。
“我……我……哎呀!你真是气死我啦!”别看蝴蝶仙已修行几千年,却还是小孩一样的心性。她内心挣扎了好久,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她,他转过身,慢慢蹲下,扶住沙蓝的双臂,叹了口气,轻轻道,“你先起来,我……我告诉你事情的原委。”
沙蓝借着蝴蝶仙手中的力,缓缓站起来,因一时恍惚,差点没站稳,蝴蝶仙赶紧拉了一把,等她站稳后,才徐徐道来:“那日我只收了敬超的三魂五魄到此,他还有两魄存于肉身。人的魂魄分为三魂七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魂为阳,魄为阴。其中三魂和七魄当中,又各另分阴阳。三魂之中,天魂为阳,地魂为阴,命魂又为阳。七魄中天冲灵慧二魄为阴为天魄,气魄力魄中枢魄为阳为人魄,精英二魄为阳为地魄……”蝴蝶仙见沙蓝一脸茫然,才知自己讲的太玄乎,顿了顿,继续道,“噢,我换种说法。人魄中的中枢魄主管记忆,敬超出事时,他的中枢魄随着其它三魂四魄一起被我带到了这里,力魄和气魄存于肉身以保住他肉身不死。后来我见他宁肯舍掉自己的性命也要让你重生,我感念他的痴情,所以才送他去了另一个地方。但我知道中枢魄的存在,不仅让他忘不掉你,还有可能带着对你的歉疚过着新的生活,我于心不忍,所以……所以在他转世的那一瞬间,我偷偷抽出了他的中枢魄,让他对你不再有记忆,这样除去他重生的痛苦,他才能更好的生活。后来我将中枢魄归还于他的肉身,所以他的记忆停留在前生,现在的他是一个全新的人。除非……除非有一些特殊的原因能够召唤他的中枢魄替换或融合于他现在肉身的中枢魄,他才能够想起前生的事情,但这样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所以,就算你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认识你,更别说会重续前缘了!沙蓝,你还是听话,回去吧!”
“也就是说我的中枢魄还在此?我不会忘了敬超?蝴蝶仙,谢谢你,谢谢你让他不再痛苦,谢谢你给了他新的生命,我的罪孽又减轻了一分。”沙蓝听蝴蝶仙说完,不但没有绝望,反而更坚定了信念,“就算他忘了我,我也要去找他,只要我没忘了他,我就一定会找到他。不过我不会以沙蓝的身份,而是另一个身份,去弥补我今生的遗憾,去挽救我今生逝去的爱情,只要能保留我的中枢魄,蝴蝶仙,你能做到的,对吗?”
蝴蝶仙十分为难,这会儿上哪儿找一个将死之人让沙蓝的魂魄附身?而且这是违反轮回秩序的事,会触犯天条的。她很想告诉沙蓝不是任何魂魄都可以找到肉体附身,这得看机缘。敬超的魂魄之所以能找到肉体附身,是因为那具肉体本就是他的前生。她算到了敬超前生的肉体阳寿已尽,却情缘未断,才将敬超的魂魄送去附身,已完成他前生的情缘。虽然她看尽了世间百态,但她还是被敬超和沙蓝之间的深情所感动,下了决心,叹道:“罢了,你容我想想。”
蝴蝶仙闭眼掐指神算,沙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沙蓝相信蝴蝶仙一定会帮她的,所以她耐心地等着。
隔了好久,蝴蝶仙才睁开眼睛,面露难色,好似即将犯下很大错,自己知道,却又忍不住要去犯这个错的矛盾之情一露无遗。但她内心却有一丝窃喜,因为她找到了那具可以让沙蓝魂魄附体的肉身,而且竟然他们两人在前世就有纠缠不清的情缘,这倒可以省去沙蓝很多麻烦,只不过,这样一来,自己触犯天条是注定之事。她既为他们两人注定的情缘感到欣喜,又为自己会触犯天条被惩罚而烦恼。
她看着沙蓝期待的眼神,终究不忍拂她之意,咬了咬唇,一步一步向沙蓝靠近。
她不想让沙蓝知道她心中所想,也没有打算告诉沙蓝自己能够帮助她转世的原因,只是漠然地问道:“你真的不想回去?真的愿意去找敬超?就算前路有再多磨难你也不退缩?”她明知沙蓝此时决心不可动摇,却忍不住还是问上一问。
她双手向后背负,已偷偷地施了法术,这次施法比之帮助敬超之时更耗损功力。施完法术,蝴蝶仙已元气大伤,但她强自忍住,心口不断的起伏,脚下紧逼沙蓝的步子也略显踉跄。
沙蓝看着蝴蝶仙冷漠的双眼,紧蹙的眉头,捉摸不透的表情,心下有些害怕,向后退去,再退两步就要踏出崖边,跌入万丈深渊,可是蝴蝶仙还是一步一步紧逼过来。
“是的,我不会退缩,为了敬超,我可以放弃重生,放弃孩子的牵挂,放弃对父母的歉疚,我还怕什么?还有什么能阻挡我?……蝴蝶仙,你……”沙蓝一边退,一边坚定地回答。
“那好,我就如你所愿,你……你去死吧……”蝴蝶仙说罢双手向前一推,沙蓝就从崖边飞了出去。
“啊……”沙蓝在峡谷中急剧下坠,内心由希望转至绝望,“我终究还是要死,敬超,对不起……我不能来找你了……还好,你已经忘记了我,你……你一定要幸福!”听着身边呼啸而过的山风,沙蓝轻轻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