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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成瞪着那帛纸,若是眼神有力,只怕那帛纸之上立刻便被瞪出两个洞来。饶是如此,她也觉得自己许久许久未曾回过神。
她是和曹丕有一点感觉啦……也许不止有一点,总之也算是结下私情不是?在上清宫曹丕明确地说了,要回去说服曹『操』,娶她为夫人。毕竟宝藏并不在她手中(大雾),而她又着实有才干,想来一向用人不拘一格的曹『操』,也不会太强烈反对才是。
问题是,他一回去,就升了郭煦的位分,还令她以侧夫人的身份居于月出殿。而且居然连他的消息都没有了,织成不能不多想,是他已经放弃了她。
是否伤心过呢?
她问过自己很多次。
答案是真的伤心过。
可是,这样就算是爱情么?铜雀台中的些许怜爱,邺宫中的全力相救,烂柯山的寒冬离别,后面几次的偶尔重逢……还有青阳山下的那一箭之厄……
他跟她讲过自己的秘密,她也让他看到过珍贵的泪水。生死关头二人也曾肝胆相照,但这是不是就真的算爱情呢?
都说一个人的恋爱观,是承继于父母的相处模式。织成没有那样好的命,在她很小时父母就不在了,她一个人磕磕绊绊地长大,不知道真正的婚姻和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锦绣洛神439
而她更不知道,当曹丕离开自己后,她究竟是应该十分伤心呢还是应该装作没事人一样?
因为她的爱情跟别人的爱情还不一样,注定是很短命的,只有两年!
横竖她忙得很,时间对她很宝贵,两年内她想要打下一片产业,供辛苑和崔妙慧她们有尊严地生活。
当然,对于这个时空的女子,最后的归宿还是要嫁人。
对于崔妙慧而言,只要她嫁得好,崔氏族人还是不介意多一个助力,最终还会认回她。但是经此一事,崔妙慧或许也早就明白,所谓家族亲情甚至是夫族皆不可靠,什么也比不上实力重要。那时崔妙慧等人虽是女子,却可同气连枝,相为支援。
当初万年公主亲自创立无涧教,也是因为看到了身在后宅的女子,其实蕴藏着极大的能量。比如这次在襄阳联络吴夫人合力击杀那些襄南商行的奴客,一役之下,名震襄阳,竟达到了令人闻董氏名而『色』变的地步,真正最重要的棋子,便是无涧教徒之一的吴夫人。
所以,织成很忙。
纵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她也要练习天一神功。这是保命的本事之一,不能不刻苦。
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曹丕是否负心吧……
可是,也许是根本不敢想,所以才把自己弄得这样忙……
只是瞬间的怔神,却仿佛掠过万水千山。
她长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忽然大声道:“典都尉,此言当真?”
典满仿佛是哽了一哽,不悦道:“魏王岂有戏言?但开城门,必保葭萌无失于刘璋之手!”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那种不悦之意也就非常明显。霍峻辛苑等人,也是明明白白听出了他的意味,不由得都显出怒『色』。
织成根本懒得计较,她这句话只是试探,说明他虽没看过信,但曹『操』派他前来,没可能瞒着。锦绣洛神439
可是无论怎样,织成想不通在一系列邺都传来的蹊跷事之后,曹『操』还会如此饶有兴趣地让自己做他的世子『妇』。
也许是一个陷井,但是于葭萌无损。
霍峻是一个有原则的将领,哪怕巷战之后仍不免殉城,也绝不会让步,令虎骑营达到与向存一样的目的:夺得葭萌。
而如果霍峻不从,那么虎骑营也不可能轻易得到葭萌城。因为还有一个向存,此时正满怀仇恨地站在城上另一角落。
只有一个办法,既让曹『操』履行承诺,又能保住葭萌。
她跨出几步,霍峻等人如影随形,护她直达城头,往下面俯瞰而去:
下面密密麻麻,足有千余铁骑。方才远远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如今定神看得更是清楚,只觉森寒杀气,迎面扑来!
她定了定神,心中也大为骇然。
她并非未见血气的闺阁女子,不知多少次上过杀场,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重的杀气。那凛凛之威,只是一个照面,便让人腿软筋瘫。果然不愧是天下闻名的精良铁骑!
她手扶墙头,往那黑压压的一片看去,其实看不太清谁才是典满,但想必一定是居中靠前的位置不会错,遂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道:“典都尉此言差矣,既然魏王只召本君一人,那本君便随你们去罢了。这葭萌城么,却是不能开的。”
黑压压中有一处微微一动,却是一骑驶出,黑甲覆身,仰望城头,厉声道:“云葭君是敢违魏王旨令么?”
织成脸『色』一变,一扬手中帛书,冷冷道:“魏王旨令本君已收到,可没说要将大开城门,前头驱狼,后头引虎!”
她这话也绝不客气,却是令这片虎骑营的铁卫们微微一震。
云葭君之大名,何止是素有耳闻,简直是如雷贯耳。此女自织造司出身,却一步一步,做下许多令人惊异、却也毁誉参半的大事。然不管如何,既无家族可依,又无夫族可恃,却有陶朱之能,『妇』好之勇,甚至给自己挣来了一个云葭君的封号,还将要成为刘备的新夫人。
而虎骑营的卫士为魏王近卫,消息灵通,何况一路上典满的情绪似乎也不太好,隐隐绰绰地听说,居然这一次前来,还有充当提亲的职责——魏王要为世子求娶这位云葭君,不是姬妾也不是侧夫人,居然是世子『妇』!
虎骑营的卫士虽然不同于寻常士卒,自认为也是见多识广,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位未来世子『妇』是何许人?竟然令得魏王不惜要从刘备手中抢夺新『妇』?虽然魏王一向行事……说好听点是豪放不拘,说直接点就是随意不羁,也没有不羁到要为堂堂魏王世子求娶一名有夫罗敷吧?虽然这位“罗敷”还未真正嫁去罢了,可全天下有多少名门淑女,何必非她不可?
在没有见到织成之前,虎骑营中对她的形象描述分为两种,众卫士也划为两派:
一派认为当初既能参与平复铜雀之『乱』,又在邺宫大变中全身而逃,后来更是听说在蜀中参加过不少战事,才有『妇』好之名。后来行走巴蜀之地时,又多以男儿身面世,而所遇者竟无人相疑,那么理应是一个气度骄横、身高七尺的纠纠男儿……不,纠纠女儿……才是罢?
另一派对这种谬论是嗤之以鼻的:有点脑子好不?能入邺宫担任前皇后伏氏的中宫少府,又能在流光殿令当时邺都三公子同时求娶的,会是这种男人婆么?人家是扮过男人,但当初扮男人时,巴蜀中人是怎么赞她的?“锦衣辉夜光,花果盈道旁。郎艳独唯绝,董氏世无双。”都说了这样的容貌世间没有男子能比,足见是绝『色』之颜了。何况她研制出那许多绚丽多彩的织锦,就算与最上品的蜀锦放在一起,也绝不逊『色』。可见其心灵手巧,蕙质兰心。那么理应是一个衣着锦绣、举止典雅,颇具贵气的美人才对。
二派一路暗中争执不休,只是忌惮典都尉的脸『色』太臭,未敢公开下注,私下里倒也互相说了不少狠话。方才虽恪于军令,站得标杆也似,且自然散发杀气,但心中实在是好奇得要死,十分想看一看,那位云葭君,究竟是怎生模样?
千人之中,倒是有**百人都悄悄抬起眼皮,从盔沿之下往上张望。
雨丝不知何时已停了,城头的灯光原本在攻城时被箭枝『射』得七零八落,此时有机灵的士卒竟又点着了七八盏,照得她的模样清清楚楚。
魂淡!
画风不对!
怎么都不是!!
城上站着一个灰扑扑、『乱』纷纷、脏兮兮,看不出身形容貌,也毫无风采韵致可言的女人……呃,就是“人”。
之所以要这么说,是因为看上去与别的守城士卒没什么区别:虎骑营的卫士也是百战精英,先前就发现葭萌城的守卒皆已是疲惫不堪,几乎到了最后血战的底线。
衣甲……也说不上什么衣甲了,哪里破了烂了,随便一绕便是。实在绕不住,随手从死尸上扯件衣服左缠右裹,包得『乱』七八糟。
这样的衣物,自然也不会是洁净的。雨水、污物、血浆,胡『乱』糊成一片片、一团团,到最后根本看不出衣物的本『色』。
眼前的织成就是这样。
她并非没有受伤,纵然贴身也穿有崔妙慧精心打造的软甲,但也被敌卒过于锋利的长刀突破甲间的缝隙,在背部、肋下都划开了几道血口子。
没时间包扎,还是用的辛苑的中衣撕了几根布条,在腰腹之间密密缠裹,看上去象是一只大蛹,颇为滑稽。
雨衣早就在无数次的对抗战中被撕砍得碎了,所以全身不但湿,而且脏。满头长发是令她最烦恼的存在,偏偏没有橡皮筋……
索『性』编了辫子,用布条牢牢系好,盘在头上,用一块布巾绑住整个脑袋,再在脑后扣了个死结。
说起来,倒是有些象另一个时空,电影里常见的包着羊肚白『毛』巾的农『妇』。
若不是她说话的声音十分清脆,且面上以勇烈暴躁闻名的典满时,竟没有丝毫让步,反而立刻呛了回来,体现出了某种令虎骑营卫士十分熟悉的风格,否则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她的确就是云葭君。
但现在不作二想,这世上女人,包括卞夫人在内,只怕敢当面呛话,丝毫不顾典满想法的女人,就只有传说中的云葭君才可以吧!
据不完全统计,她当初呛过皇后,呛过临汾公主,呛过何晏……甚至据说可能还和魏王当阵放对过!
面对这样的女人,典满……真是不幸!
“大胆『妇』人!敢违魏王之令,便屠你全城,叫你这葭萌寸草不存!”
典满大怒,叱喝之声,如熊罴发威,地面微震,虎骑营的卫士蓦地打了个寒噤。连向存也不由得身形一颤,霍峻等人更是心头大凛:典满可不是个寻常人物,他的父亲典韦,是有万人敌的勇士,他虽名不及乃父,但忠勇刚直,十分得到曹『操』的宠信不说,武功也十分高强。而他脾气暴烈,也是大大有名,昔日在虎豹骑中只是担任一个曲长,那时曹『操』的嫡子曹昂化名杨玄,也在虎豹骑中任职,他看破了所谓杨玄的真实身份,却因为听说曹昂武功厉害,起了好胜之心,居然一再缠着曹昂要求比武。
幸好曹昂颇有容人之量,居然真的答应了他的要求。而典满那时年少,学艺未精,曹昂却是曹『操』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典满自然不敌,从此对曹昂心服口服,后来更与曹昂结拜为兄弟。所谓的桃园三结义,其实讲的就是他们的故事,跟刘关张并无关系。
这样的一个典满,又岂能容忍一个女人在面前大呼小叫?何况这女人再怎么金贵,还能比得上当年的曹昂么?
此时他含怒一喝,令全城上下股栗胆战,甚至他明显地看到,那个立于城头的女人,似乎也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一缩。
心中正有些得意,却见那女人又往前跨出一步,伏在城墙之上,向着城下厉声喝骂道:
“寸草不存?魏王长年征战,所至之处,对地方百姓无不安抚,如日煦煦,如风徐徐。怎的出来你这个败类,开口便出如此暴戾之语?这百姓乃汉室之百姓,这葭萌乃汉室之江山,岂是你说屠就屠,说毁就毁?魏王仁义之名,当被你所累矣!”
她此时也被激起怒气,且也知此时乃生死存亡关键时刻,典满此人一看便是脾气极是暴烈,对付这种人若是软逊,恐怕他会更得寸进尺,且根本不会有丝毫惭意。是以她虽然被典满也吓了一跳,但随即提起真气,全力反击,声音在夜空之下,更是又清又亮,字字明晰:
“如此残暴无脑之辈,虎豹骑当以你为耻!”
虎骑卫们一阵大哗,只将头死死低下,仿佛眼前披甲的马头上,忽然开出了什么好看的花儿一般,不敢抬头半分,更不敢让目光有任何飘移,唯恐一个不慎,便成了典满出气的好筒子。
“我葭萌儿郎,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何必面对十倍之敌,苦守七日之久,只至如今几乎是弹……箭尽粮绝之地?”
织成骂得绝不停歇:“若是怕死,何必就降于扶禁向存二人,还辛苦拼到现在,却来受你的鸟气?”
鸟……气……
不要说霍峻等人,便是向存、典满、虎骑卫等俱是倒吸一口冷气。
她居然……这么粗鲁!虽然穿这一身小卒的衣服说这些话没什么稀奇的,问题是她……她……不是一个寻常的小卒!
世族贵人皆讲究风雅,骂人最好是要毒舌到转三十个弯,你睡到半夜一拍脑袋才能想起来对方骂你的真正涵义。而且骂人时还要如何晏般,面如脂玉,风度翩翩,唇边带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好象口中所言的皆是“亲,你安好么你全家安好么你兄弟姐妹都还安好么?”……如此才算是真正的贵人。
就是气到极点,也不过骂几句“蠢如鹿豕”“真狗髭也”“竖子小儿”就算是了不得的狠毒了,哪里见过一个女郎,灰头土脸、血污满身,站在城墙之上,冲着大名鼎鼎的典满和整整一千骑虎骑卫,骂出这样的俚语粗话来?
但对于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织成来说,似乎这两个字也没什么了不起吧?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这种台词“去你爷爷的鸟”“腌赞鸟气”……她还没有骂出“傻『逼』”“中二病”呢!
“你家魏王要来给世子向我提亲,半分聘礼没看见,却先要我把嫁妆带过去,便是蓬门小户,也没这个道理!魏王胸怀天下,粪土王侯,绝不会如此卑劣!你堂堂一个虎骑营都尉,见利忘义不说,连魏王的声名你全都不顾,就盯着眼前这个破烂不堪的小城池!我都替你害臊!有本事,你拿成都去呀!成都拿回去,不是更显得你有本事?”
她语速奇快,字字分明,如一颗颗清脆莹亮的珠子,在夜光下的城头上跳跃不定,噼哩啪啦响成一片。
但其他人都听得彻底呆住了!
纳尼?
魏王……要为世子向她提亲?
这个世界颠覆了!
就连向存,也踉跄了一下,觉得自己肯定是发烧了,才产生了幻听。
眼前这个口沫横飞,粗鲁庸俗……不不不,还要加上一个残忍嗜血——的女人,有什么好精贵的,值得刘备与曹氏两边争抢?
典满只觉自己脸上烫了冷,冷了烫,到最后氤氲成一大团热气,烘得从鬓发到下巴,整个脑袋都晕晕沉沉,嘴巴张了几次,却也知道无论怒火如何喷发,都无法压得过那一片噼哩啪啦的脆光珠子了。
只有心底一个声音在拼命呐喊:
不是这样的!
葭萌如果真是这么一个“破烂不堪”的小城池,刘备为『毛』一进川就扎在了此地不走,更是以葭萌为根据地,一步步拿下了这大半个巴蜀?
正因为葭萌很重要,所以当初曹『操』暗中召他前去,派给他这个任务时,就暖昧地留下了模糊的话语。
别人不懂,典满是懂的。他只是脾气不大好而已,不代表他没有脑子。就算有他死去父亲的遗泽,最多也不过得财帛之赐罢了,一个只知逞勇好强的武夫,如何能一步步升到虎骑营都尉的地步?
人也要,城也要。
所以他分明是提前一日就已经到了的,偏偏藏在一边不动。就是指望着葭萌到岌岌可危之时,自己再冲出来,言明魏王提亲之意。依他想来,任何女人,在明知自己快死了,且拼死守城这么久而自己未婚夫婿连个援兵都没派来的时候,忽然知道有更大的富贵和更高贵的夫婿在等着自己时,难道不是大喜过望?
她从前在葭萌的手段,典满来之前已经本着职业道德去认真了解过了,简直耳熟能详。当初她势力不大时,尚且能在葭萌风生水起,如今有了封号,羽翼丰茂,便是有霍峻等人在,恐怕也在守城之中死得七七八八了,哪里挡得住她的里应外合?
到时人也有了,城也有了,魏王成功地在蜀地扎进一根自己的锲子,别人也都无话可说——云葭君、云葭君,葭萌本就是她的封地。且这个封地是得到朝廷诰封的,虽然刘备与刘璋先后得到过这片土地,刘璋倒也罢了,领益州牧,但对于刘备对此地的所有权,朝廷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扯到大义上来说,刘璋失了葭萌,也根本无法开口,她,云葭君,才有着当之无愧的所有权和决定权啊!
云葭君如果成了曹『操』的世子『妇』,那么儿媳『妇』的地盘,还不等于阿翁的地盘么?
大好的算盘打得精响,一见面全部打『乱』了!
为什么她完全没有任何惊喜感动?更没有感激涕零大呼谢恩?甚至她对于自己这位红鸾使者还这么彪悍……
她骂了他一顿啊!
他!典满!
为什么她敢这样……听她口口声声,还在为魏王正名,显然还是有顾忌的,如果自己坚持要得到葭萌城,『色』厉内茬的她也就会退了罢……
“别说是你典满,便是魏王亲临,我也不会退后半步!”
仿佛平空『射』来一支利箭,将他最后的盘算『射』得一片粉碎!
他怒火中烧地瞪向城上,城上的女人毫不客气地回瞪过来。
他们一个身披重甲,一个裹如粽子,在重重遮掩和距离甚远的情况下,其实根本看不清对方面目,却能感觉到对方那如火焰、如利刃般的目光。
不是来救援的吗?怎么一个不合就……掐起来了?
不仅是虎骑卫,还有霍峻等人,甚至是此时处境尴尬的向存部曲军卒,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上一口。
前方……皆是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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