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安平伯府静谧安静,在角门外面僻静无人的巷子里,悄无声息的停下来一辆马车。李沐风和墨书下了车,从角门的墙边跃进了安平伯府后花园。身后,几位隐卫也悄悄的跟在后面,隐藏在黑暗中。
墨书在前,李沐风在后,很快就到了松桦院的院子。松桦院里暖阁里只有一盏如豆的灯光。李沐风望着厢房的窗棂,竟踌躇起来。听说她病倒了,他本来在青江以南巡查,立刻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奔波了一天就只为看看她,而所谓近乡情怯,来到松桦院他竟不敢进去。
如果现在有人就可以看到这样一个奇怪的景象,两个黑衣人站在松桦院院子里,一个望着厢房默默的伫立,另一个焦急不安往四周张望。
静默了很久,李沐风才向墨书示意。这些天锦绣和锦织都是同时在外屋值夜,墨书轻轻的摸了过去,取出迷香,在灯上点燃了,送到屋里,不一会儿,锦绣和锦织的呼吸就绵长起来。
李沐风轻轻推开里屋的门,看着绡纱帘里安静沉睡着的程玉落。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帘子,蹲下身子,满眼怜爱的看着程玉落。
程玉落的脸色苍白,紧闭的双眼上长长的睫毛柔柔的垂着,显得格外柔弱无助。李沐风把手伸出去,想摸摸她的额头,又觉得不妥,把手缩了回来,只蹲着那里,呆呆的瞧着。
看着病床上可怜的人儿,闻着屋子里淡淡的药味,李沐风的心里酸楚抽痛起来,眼睛也随之酸涩起来,没来由的痛恨起自己来。
墨书在外屋边上守着,间或往里屋门口探看一下,看着自家世子爷半跪在床边,一直呆呆的望着床上的人儿。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李沐风下定决心般轻轻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把绡纱帘子放好,又低下头去再看了几眼,才转过身来,轻轻关上门,走了出来,依依不舍的跟墨书离开了安平伯府。
上了马车,李沐风吩咐去了红-袖-招。在阁楼里,李沐风自己闷闷的喝着酒,想着心上人儿还在为别的男人伤心,想着心上人儿的病倒是因为自己背后的出手,只觉得心中的烦闷和惆怅仍然无法纾解。
墨书看着呆呆喝着酒的李沐风,开口劝解着。世子爷今天一路疾驰,途中没歇过一次,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的了。墨书反复劝慰着,李沐风摇着头,只觉得昔日的美酒如今竟苦涩之极,无法预料的人生第一次醉酒……
这日午后,程玉落就从昏睡中醒过来,吃了两次药,精神也好了一些。赵嬷嬷看着自家姑娘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想着心事,越发的担心。
程玉落躺在床上,回想着这几年的穿越生涯。自从父母去世后,她一直是如履薄冰的,从来都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按照这个世间的规矩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因为没有安全感,她一心想找个老实忠厚的人嫁了,程玉落问自己,这样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过的吗?
安平伯府里喜气洋洋,下个月初二就是大小姐大婚的日子,周氏指挥着下人们忙着准备程玉盈的嫁妆忙的团团转。赵嬷嬷忙叮嘱锦绣和锦织谨言慎行,别传这些消息给程玉落,惹姑娘伤心。
听到了赵嬷嬷跟丫头们低低的谈话,程玉落从床上慢慢起来,叫过赵嬷嬷,说道:“嬷嬷,让大伙儿别为我担心了。我没事。”
赵嬷嬷关切的说道:“姑娘别多想了,好好养病才对。”
程玉落淡淡的说道:“嬷嬷,刚才我一直在想,其实是我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以前我总觉得只要顺应这里的规则,自己就可以掌握一切。于是我拼命的想找合意的夫婿作为依靠,可是真的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我早已经不是自己。我连自己都掌握不了,又能去掌握什么呢。”
赵嬷嬷抚着程玉落的背,关切的说道:“姑娘在说什么呢?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程玉落笑着说:“嬷嬷别担心,我只是想明白了,嫁人不是唯一的选择。我越拼命想融入这个世间,就越觉得格格不入。我没必要压抑自己,还是应该按照自己的心性去活着,也不枉来这里一世。”
赵嬷嬷以为自家姑娘还在说着胡话,也不再纠结,不停安慰玉落好好养病。
程玉落只是苦笑,几日过去,在赵嬷嬷等人的精心照顾下,程玉落也已经大好了。期间,程思远也来看过几次,只是不住的叹气。
陆府这几日喜气洋洋,下人们在院子穿穿梭梭,修葺屋子的,搬东西的,打扫卫生的,置办各种物事的……陆夫人吩咐大家忙着陆明焕娶亲的各种准备,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
陆明焕从古云先生那里回来了,这次编纂的工作很顺利,在他的推荐下,崔氏的大儒和古云先生都很认可落玉公子的诗作笔记,这次的文集中收录了好几篇。看着母亲兴味十足的招呼一大家子人忙前忙后,陆明焕摇头笑了笑。母亲高兴就好,他想着,又想起司棋说过那封找不见的落玉公子的来信,心里一阵失落,自从那封信丢了以后,落玉公子也再也没来过信,一定是生自己的气了。
正胡思乱想间,书房新置办的书案家具已经送过来了,陆明焕和司棋忙招呼众人搬东西,旧的书案被搬开了,小书童上前收拾掉到地上的书稿,司棋一眼就看到了散落的书稿中露出了那封丢失的书信,赶紧拿起来,递到了陆明焕的手中。
陆明焕难掩兴奋的拿着信,坐在椅子上,拆开信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如遭雷击。陆明焕大叫一声,攥着信就往外奔去。司棋愣了一下,赶紧在后面边喊边追,只见陆明焕拉了一匹马,就要上马出去,可马今天明显不配合,拉了几把都不肯挪步。
陆明焕扔下缰绳,迈开双腿,冲出了陆府,一路狂奔。他不顾路上行人的侧目,不顾衣衫的齐整,只拼命的奔跑,好像要跑到世界的尽头。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他心底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喊着,“落玉、玉落……落玉、玉落……”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从心底从咽喉狂涌而出……
到了巷子口,远远的看见“安平伯府”几个烫金的大字,陆明焕止住了脚步。他突然意识到现在他不能到安平伯府去找她,他现在的身份是安平伯府的准姑爷,是程家大娘子程玉盈的准夫婿,这样贸然而去,只会坏了她的名声,让事情越来越糟。
陆明焕站在街口,如梦初醒。
他站在街口,仿佛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边是陆府里望子成龙的母亲,一边是已经下了聘礼的准媳妇,他到底该怎么办?陆明焕望着安平伯府的大门,心里刺痛起来。他呆呆的站在街口,不知何去何从。
司棋骑着马追了上来,看到少爷像一尊雕像伫立在街口,眼神空洞而悲哀。司棋下马走上前去,低声呼唤,可陆明焕已经听不见司棋呼唤的声音,只是出神的望着安平伯府绛红的大门。
司棋无奈,转头策马去了“和德居”,找来了王掌柜。王掌柜急匆匆的带着半夏来到了安平伯府后面的巷子里,帮忙拽着陆明焕来到既往半夏传信的角门。
半夏请门房传了话给赵嬷嬷,赵嬷嬷从门缝中看到了陆明焕,赶紧往松桦院快步走去。赵嬷嬷快步进屋,把角门外的情况告诉了玉落,问道:“陆二郎想见姑娘一面,姑娘要见他吗?”
程玉落苦涩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赵嬷嬷小意的问道:“姑娘是在怪他吗?听半夏说来,他也是今天才看到信的。他今天来,兴许可以有转机……”
程玉落目光望着很远地方,幽幽的说道:“不,我不怪他。嬷嬷应该明白,无能怎样,他始终是陆府的二少爷,而我是程府的二小姐,他不可能割裂跟家里的关系,我跟他,终究是有缘无份罢了。”
身体还没完全好,程玉落说着剧烈的咳嗽了几下,继续说道:“陆明焕是至纯至孝之人,不会为了我忤逆陆家老爷和夫人,也不会让程家丢脸,坏了玉盈的名声。他真要这么做了,也就不是我们看中的他,只能算是个不忠不孝的混账了。”
赵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姑娘还是去见见他吧,再想想办法吧。”
程玉落摇了摇头,说道:“太迟了,能想出的办法都不妥当。何况我只是觉得嫁给他是个很好的选择,并不是真的爱得死去活来非卿不嫁,何苦去害他家宅不宁。”
赵嬷嬷嗔怪的说道:“姑娘也真是,哪有姑娘家把情啊爱这些字眼放在嘴巴上说的……”
正说着,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赵嬷嬷撑着伞急急忙忙的到角门去察看,看到陆明焕仍然痴立在瓢泼大雨中,赶紧回来报。
程玉落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不好,如果知道这样的结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他。”玉落从榻上起来,让锦绣服侍着穿上厚厚的长袍和帷帽,锦织打了伞,锦绣扶着玉落慢慢走到了阁楼上,远远的看到街口的伫立的男人。
仿佛有感应般,陆明焕猛的抬头望向阁楼,虽然看不真切,他知道她一定在那里。两个人远远对望着,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望着雨中的男子很久,之前的种种回放在眼前,程玉落叹了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了阁楼,飘然而去。陆明焕一把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在巷子的深处,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一辆马车,有一个男子,撑着伞站在一旁,不知站了多久,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李沐风撑着伞,望着那个已经空荡荡的阁楼,看着街口跪着悲伤痛哭的男子,眼睛里酸涩难耐。他沉默的收起了伞,钻进了马车。不一会儿,马车在大雨中悄然离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