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边有一条有名的街道,叫梨花街,梨花街店铺林立,那些店铺沿街而作,招牌显眼,横七竖八搁在店面之外,有的横挂在大门上方,有的竖立在店铺门口。上面涂着黑漆,描着金字。梨花街的人很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里鱼龙混杂,有京城有钱人,也有讨生活的穷苦人家,有贩夫走卒,还有地痞流氓。
梨花街最正中的一间铺子与众不同,招牌是横着的,崭新崭新的,官办卖粮的,每天只营业两三个时辰,到下午未时就差不多关门大吉,因为没粮可以卖了。与此相反的在梨花街的东面有一家客栈,顾客盈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每天要营业到深夜。
这一天,一辆马车在街口停了下来,马车上下来两个人,这两人一路往梨花街里走去,终于在那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其中一位俊逸非凡的年轻公子仔细打量了一下招牌,才跨入店去。
这客栈店别看店面小,进去以后九曲十八弯的。入店之后,跑堂的店小二向这几位面生的贵客招呼道:“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那年轻英俊的公子摇了摇扇子,笑了笑,说道:“给爷来点你们家的招牌菜尝尝。”
店掌柜正好走了出来,见状赶紧上前,说道:“原来是林公子,有失远迎,今日怎么有空到我们小店来赏光啊。”
林小晟嘿嘿一笑,拱拳告了个歉,轻声说道:“掌柜有礼了,听说你这儿菜好,我来尝尝鲜。”
店掌柜叹了一口气,唤人上前招呼着。林小晟摇着扇子,到处察看,指指点点,盘桓了两三个时辰,才心满意足的出了店门,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林小晟吓了一跳,原来万若水已经端坐在马车上恭候多时了。
林小晟有些尴尬,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万姑娘,别来无恙啊。”
万若水白裙翩翩,身姿婀娜,面色却冷若冰霜,轻启朱唇道:“林公子明知这是什么地方,为何还如此张扬?”
林小晟赔笑着说道:“知道,知道。但是这个点今天晚上不是就要故意露给他们吗,在此之前我先来见识一下,也碍不上事。再说了,我这一来,更是诱敌之计啊。”见若水面色不愉,林小晟继续说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万若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此次黑市布局,看似简单,实则凶险无比,我既不希望公子坏了大事,更不愿公子轻易涉险。”
林小晟面上露出些微微的喜色,面带笑意的说道:“姑娘教训的是。姑娘,小生家有良田千亩,虽不锦衣玉食,也可衣食无忧;小生家有美酒满仓,虽不是瑶池玉液,也算佳酿琼浆。小生家有高堂,正要谋个功名,不知道姑娘可否婚配,意下如何?”
万若水斜睇了他一样,不置一词,敲了敲马车车厢,车夫领命前行了。
马车走后不久,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就来了,梨花街顿时鸡飞狗跳,逃的逃抓的抓,不一会儿就把梨花街上的大小店铺翻了个底朝天,前面那家客栈也不例外。不仅京城,各地都在衙门的指挥下,开始对粮食黑市进行清理整顿,但事实上收效甚微。用林小晟的话来说,这简直是为李拂生扫除竞争障碍的……
左相王步和户部尚书裴钢最近焦头烂额,日子大不如以前。四月的“祸水东引”和“限粮令”之策的推出,可谓出奇制胜,使得藩王氏族互相缠斗。户部总理粮储,收购价权下移,到了六月,积米一度达到达100余万担,致使国库充盈。户部还筹划着新建粮库。
七月开始,可慢慢的就变了味,户部的收购价已经飞涨了两倍,竟然还是收不到粮食,按照各地上报的粮食登记汇总,全国的粮食产量竟下降了五成以上。晋北天天喊着要粮,各地上书来要粮,各地黑市林立,粮食价格暴涨,有些严重的地方还出现了小规模的民变。
王步和裴钢骑虎难下,此刻,二人在面对同样焦头烂额的太子沈慕东,都有些百感交集。近期采取各种雷霆手段,打击黑市交易,严惩粮食登记的瞒报谎报,但只拍蝇未见虎的,收效甚微。
沈慕东稍稍平缓了几分心情,在心底盘算仅剩的筹码,那一刻,最熟悉太子的近程裴钢敏锐地察觉到,沈慕东那眼神中赫然流露出一丝狠戾决绝。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又传来了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相国,裴尚书,溧阳公主求见。”
听到溧阳公主来了,王相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说溧阳公主是后宫女眷,可向来深明大义,且深得太子的宠爱,此刻过来虽不能为太子排忧解难,但总能够宽慰宽慰,为他们缓冲缓冲。
溧阳公主沈慕云进门,一丝不苟地行礼之后,沈慕东方才压抑着情绪说了说:“溧阳,你先回去,等大哥议事完毕后再来吧。”
“正是知道殿下、王相国和裴尚书正在议粮食之事,所以溧阳方才冒昧赶来求见。”
昨天晚上自己的一个外院侍女在院门口哭泣,沈慕云好奇询问,才知道小侍女的家人因为到黑市买米被抓。沈慕云骇然之余,这才了解到天楚国的粮食问题早已经比各地上报的情况还要严重得多。
此时此刻,沈慕云躬了躬身道:“限粮令颁发,至今也不过短短四个多月,而江南、渭北水患已除,南西两州郡也已新近灾后重建,溧阳以为,限粮令应即时废除。”
沈慕云直截了当,要求废除“限粮令”,王相和裴钢彼此交换眼神,没有出声质疑,谨慎地决定暂时先保持沉默。沈慕东重重冷哼一声,坐直了身体,说道:“晋北缺粮,废除限粮令,如何调集粮食。国库缺粮,废除限粮令,如何充盈国库。青城河间富庶,京都空虚,废除限粮令,如何保证财富回流。”
沈慕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沈慕东道:“大哥,小妹自知不能妄议朝政,只是如今民生凋零,再此以往,那置天下众多百姓于何地。”沈慕云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如今京城四面受敌,溧阳以为如今不宜多树敌,不如采用合纵连横之策。”
沈慕东仿佛第一次见沈慕云一般,既往只觉得这个妹妹温和端庄,此刻听到这番话,他不禁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面前的不是妹妹,而是父王嘉祥帝站在跟前。他强压下心头的那股怪异之感,温和的说道:“溧阳先回去,待我跟王相、裴尚书商议后再行定夺?”
沈慕云还想再说什么,咬了咬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梨花带雨,才慢慢离开东宫。
不说沈氏最终商议的结果,却说青城府两个始作俑者,李沐风和程玉落在和德居又碰面了。前期的“趁火打劫”之策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两人又把后续收尾仔细讨论了。
顿了一会儿,李沐风掏出在他身上放了好久,一直没机会拿出来的几页地契,递给了程玉落。
程玉落疑惑的接过来,瞄了几眼,看到上面的东主全是自己的名字,问道:“这是何意?”
李沐风展开扇子,摇了几下,温柔的说道:“这是给你的。前些日子你在黑水遇劫,我就准备好了,算是弥补你的损失。”
真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程玉落想着,前段时间自己已经山穷水尽,谁知一朝醒来,这么多人抢着给自己送各种财物,先是寂明大师,然后是赵鸿歌,再接着李沐风,她不仅没损失,资产还扩大了好几倍,简直是人品大爆发,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
程玉落一边想着一边问道:“可是你为什么来弥补我的损失?”
李沐风眸色微敛,说道:“夜煞没告诉你吗?他倒是个君子。”他又有些尴尬,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晋北不能乱,事出紧急,我给他传了信。这粮食可以通过他们运到晋北。”
程玉落目瞪口呆,怒火中烧,顺手抄起桌案上的一本账簿就向李沐风头上狠狠的砸了过去,一边砸一边骂道:“你说什么?这事是你做的?背地里传信,有你这样的生意伙伴吗?易三哥还受伤了。要不是……他要死了怎么办?……”
李沐风猝不及防,用手挡着,身子往后退,屋子里桌子椅子倒了一大片,李沐风边躲边说着:“好了,这事是我不对。”可怜的康王府世子爷虽一身武功,但却半点都不敢出手,这辈子可能都没这么狼狈过。
听到屋子里的声音,墨书正要推门而入,墨川一把拉住了他,两人在门缝中偷看了一眼,就赶紧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程玉落砸了几下,喘着粗气坐下休息。李沐风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的公子模样,小意的问道:“气儿消了吧。”
程玉落这才发现自己一怒之下完全忘记了自个儿的形象,像个泼妇一样,还动手打了康王世子。怎么每次碰到李沐风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程玉落瞪了一眼李沐风那丰神俊朗的脸,暗自腹诽道,真是祸水。
李沐风看着满脸红晕的姑娘,面上沉静如水,问道:“那这地契还要不?”
程玉落一把接过来,说道:“世子既然送出手了,就别想拿回去了。这个当然是我的。”拿着就兀自出门了。李沐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