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谷苗也并不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在与其交手的数个回合之后,我便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当然,能够发现这一点并不是因为我优于他,而是因为我与他有着一样的问题。
总的来说,便是对于“距离”的畏惧。
早在真央一回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鬼道能力远远高于剑术。遗憾的是,即使鬼道用的再熟练强力,归根究底对于死神而言,斩魄刀才是主要的攻击手段。
不擅长鬼道的死神年年有之,但不擅长用刀的死神可就是稀有品种了。基本上不是被发配到四番队,便是曲于文职,出路在很大程度上被限制。
虽然在朽木白哉以及他的专业剑术的磨练下,我总算是在最终考核的时候达到了优秀的水平。但在近距离见识过剑八和市丸的本事之后,我怎么也没法把自己跟他们划分成一类。私下里,我也有琢磨过:明明技术已经足够精湛、灵力足够强大,究竟是什么把我和一流的武人区分开来呢?
这是一个蛮复杂的问题,我也曾有过不同的设想。但在观察秋谷的这一小段时间内,我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秋谷苗也在进攻或者防御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个后撤的动作。
——这是和我几乎一样的习惯。
白哉曾经认为这是由于我在潜意识之中对于鬼道能力更加自信,导致即使在近身战中也想要撤离至使用鬼道的安全距离。
我当时的辩解是:【后撤是为了调整呼吸和步伐,而且即使在交锋中陷入劣势,也能及时从危险中抽出,并找出对策……我这是理性对待战斗!】
朽木大少爷不屑一顾:【稳健固然是可行的战术,但同时你也会失去乘胜追击的机会。当对方拿着武器想要杀死你的时候,我希望你是想赢的,而不是礼貌温和地与其一来一往。毕竟战斗不比品茶赏花,悠闲不来。】
继“绣花枕头”之后,我又被安上了“品茶赏花”的帽子。对于一名准死神而言,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反过来思考,对方与我一样不擅长剑术,其实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与不擅长的方面,若只是个样样不精的庸才,想必是没有单挑队长的胆子的;而若他和我一样,并非剑术惨不忍睹,而只是在其他方面更加精湛的话……
正想到这里,秋谷苗也从不远处窜来,一个大动作的横劈袭向我的右侧。
我以左脚为重心,整个上半身随着剑身扭转,将其格挡了下来。
青年向下施力,我则向上。这使得原本差了两个头身高的我们在短短的一瞬间中目光相交。
深色的眼瞳中,是坚定而清澈的。比一旁围观的涅茧利不知道要正直多少倍的眼神。
我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头皮发紧,左边脚踝一拧,咬着牙硬凭着蛮力将秋谷苗也击飞出与我近身的距离之外。
在与他对视之后,我才终于确认了自己刚刚的设想。
他那隐藏在正直清澈的眼神后的,是快要满溢出来的自信。这个人现在的态度,简直可以用绰绰有余来形容。
斩拳走鬼中,剑术大概是眼前的青年死神最不擅长的一项;但对我而言,却是除了白打以外唯一的选项。他的下等马对上我的上等马时,落得了平手。那么显而易见的,当他拿出上等马时,我便没有可以匹敌的资本了。
秋谷苗也着实被这一下惊着了,拿斩魄刀杵着才勉强站稳。
我微微侧头,对着躲在安全距离的涅茧利遗憾道:“涅,我赢不了他。”
涅茧利一副事不关己的死样子,翻了个白眼回我:“废物!赢不了就去死吧!”
秋谷苗也将斩魄刀换向左手,右手虚握了几下。这是被手掌被冲击打的发麻时,用来恢复神经的动作。之所以我对此如此熟悉的原因,是因为当年和户川搭档的时候,我每堂剑术课几乎必做这个恢复动作。
“刚毕业的小孩子就有这种灵力量,真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秋谷摇头笑了笑,随后将斩魄刀收回了鞘中,双手抱胸地立在原地。
他这个无防备的动作反而让我紧张,我抿嘴:“多谢。”
青年又摇头:“我并非是在夸奖你。”
涅茧利:“哈!”
我:“……”
秋谷苗也续道:“灵力不错,但是你似乎不会使用除了肉搏之外的高级技术。”
不是不会,是不能好嘛。
涅茧利:“蠢——材——!”
秋谷苗也将缓过劲的右手再次摸上斩魄刀的刀柄,叹息道:“因基础不错而骄躁,荒废了瞬步鬼道的训练,这可是致命的,小姑娘。”
涅茧利嗤笑:“被荒废了学业的小姑娘在剑术上压制,不爽了吧?秋谷五席?”
青年也不恼,沉稳地回应道:“只是觉得不公罢了。”
“嗯?有什么不公平?”
“有些人生来便拥有强大的力量。灵体与灵体的差异,从出生开始,便大到用一生的努力都难以弥补的程度。”
“这就是你和上杉勾结的原因?因为他的那一套’融合’的理论说服了满腹牢骚的你?”
秋谷苗也手指缓慢摩擦着刀柄上的纹路,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又是摇头:“你错了。第一,我并未受制于上杉庆次郎,我的一切行为,都出于自己的意志;第二,我并非对出身差异这件事感到不满。”
“哦?”涅茧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的目标不是保护上杉庆次郎,而是朝洛公主的死亡……对吧?”
呃,我们不是应该在生死决斗之中吗?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隔着我唠嗑啦?
“碎蜂将不会成为二番队队长,妄论隐秘机动军团长。”秋谷苗也并未直接回答涅的问题,只是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一句。
“宁愿群龙无首,也不愿拥护身为低等贵族的蜂家……”我仿佛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涅茧利那副招牌的鄙视表情,“……哼,鼠目寸光的贵族家犬。”
“信仰的理念不同罢了,再多辩论也是没意义的。”秋谷苗也收回目光,将视线转到了我的身上,“我羡慕你与生俱来的力量,小姑娘。”
他紧握住手中的武器,手肘再一次扬起。
我紧盯着他的动作,双手持斩魄刀,集中精神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攻击。
“但也是时候让你明白,因为天赋而轻视努力,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秋谷苗也拔出银刃的一刹那,他的身形虚晃,差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终于,青年第一次在我的面前使用了瞬步。
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瞬移到我身后,迟钝不已的身体却仍然僵直在原地。
没有瞬步赋予的瞬时转向能力,我连基本的防御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尖一寸寸逼近我只来得及扬起的手臂。
“死神的斩魄刀,和虚愚钝的爪子不同,是能确确实实斩断灵体的武器。”
青年稳重温和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却仿佛隔着一层层的海绵,模糊不清。
与之相伴的,是无比刺耳的割裂声。
大半个手臂被青年的斩魄刀利落地切了下来,连着浅打一块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无趣的钝响。
我的刀像是松脆的巧克力饼干,碰着草地后,碎碎地断成了两截。
“这是身为一个前辈,在你死前能够交给你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课了。”
秋谷苗也伸出左手,食指抵在我断了右臂的肩骨上。
我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大量粘稠的血液从伤处倾倒而出的声音。
没有疼痛,我只感到自己的右半身被温热的血液浸透之后的粘稠感,以及开始迅速变凉的肢体。
我甚至都不确定大脑是否认知到了自己已经失了一条手臂的事实,又或者这一切只是我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幻觉?
“破道之四,白雷。”
灼热的白光刺穿了我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我整个人仿佛破旧的抹布一般飞了出去,胸膛狠狠地撞到了远处坚硬的岩石之上。
“咔——噗嗤!”
折断的肋骨狠狠地顺着惯性刺破脏器。
大量的失血与震惊令我颤抖着嘴唇,却只能挣扎地发出几声沉重的呼吸声。
我将面颊贴上岩石,一边咳嗽,一边勉强着吞咽着涌上喉咙的鲜血。
恍惚中,我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窝在温暖的被窝中玩手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我的眼皮不住地打着架,虽然硬撑着,但实在是困得不行。
是时候要睡了。
毕竟,明天还要早些起来。
我模糊地想着,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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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一(2):不曾对等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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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乐合树林区的另一头,朽木白哉、户川江以及朝洛习妍成功地避开了傀儡群,找到了一处暂时歇息的地方。
朝洛习妍端坐在一片干燥的空地上;朽木白哉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户川江半躺着,给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潦草地包扎上。
三人各坐在三个角落,各自沉默着,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半响,休息够了的朽木白哉起身,将千本樱重新挂在腰间。
“朽木,你去哪儿?”注意到其动作的户川江挑了挑眼皮,出声询问道。
朽木白哉并没有回答,整了整死霸装的领口,便一步步向树林深处移去。
“喂!朽木!”户川江跳起来,三两下追出去,大声道,“这次的和当时的很明显不是一只,你别意气用事啊!”
这句话倒是成功地停住了少年贵族。
“那什么,”户川江皱着眉头,声音低落了下来,“不是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嘛,更何况你根本就没必要……”
朽木白哉微微侧过头,截断了户川的嘟囔:“没必要怎样?”
“没必要怎样?没必要这么固执啊!我是知道的,那种情况下谁也顾不上谁!怎么也轮不上你担责任吧?!”
“我不知道你在自顾自说些什么,户川七席。”朽木白哉冷淡的声音仿佛将户川这边绪完全隔离开来,“我只是去解决问题的源头罢了。”
“你这家伙……!”
被贵族少年的态度惹毛,户川江三步两步冲上去便想抓住对方。
“白哉哥哥。”
制止他的,是朝洛公主温婉的声音。
即使坐在肮脏的泥土地面之上,华服蒙尘,也依然维持着端庄模样的少女。
“你的任务并不是消灭全部的敌人,而是护卫我的周全。”
户川江看着少女仿佛散着光芒的面孔,动作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即使如此,你还是要离去吗,白哉哥哥?”
这并不是个问句,反而像是句叹息。
作为回应,朽木白哉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随后对户川江道:“护着她的性命,户川。”
随后瞬步消失在了原地。
户川睁大了眼睛,仍然不能相信对方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他紧张兮兮地观察着朝洛公主的表情,收回了手,像个学生似的立正在原地。
所幸朝洛习妍并未显出失落的表情,只是垂下了眼帘,轻声低喃。
“真是的,被束缚在过去无法挣脱的,可悲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