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了下来,纪浔看了一眼天色,心想小锦的事不能再耽搁,于是便去了颜阮之的内院。若素在门外见了纪浔,忙躬身行礼,掀开帘子,迎了纪浔进去。
纪浔进去的时候,颜阮之正在对镜梳头,想必是刚梳洗完,乌黑的长发散落及腰,衬着一张脸愈发白玉生姿。
颜阮之闻声看了去,一惊,忙起身行礼:“姐姐。”
纪浔忙去扶:“你现在有了身孕,往后见面这些礼节大可免了。”
颜阮之起身谢过,与纪浔一同坐在榻上,忙让若素准备茶果点心,又搬了炭火盆来,纪浔刚进门就觉得冷,现在才知道原来房中没有生火,于是笑道:“大冷天怎么不生个火?”
颜阮之捧了茶盏笑道:“殿下怕热,所以我这里从不生火。”
纪浔心中微微一惊,她竟可以如此为萧景琰做到这般田地,不禁有几许感叹,“大冬天的,可别冷着了。”
颜阮之含着笑,放下茶盏:“妹妹现在是两个人,一点也不觉得冷。”
纪浔点点头,目视四周,轻叹了口气:“你当真要将小锦许配给陈瑄做妾?”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颜阮之目中并未有讶然之色,只是笑:“陈瑄是大名鼎鼎陈家庄的二公子,小锦不过是一个丫鬟,许配给他做妾那是给她攀高枝,有何不可?”
烛火照耀下,纪浔脸上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这个高枝可全是刺,陈瑄为人妹妹比我更清楚,你让小锦嫁给他,岂不是往火坑里送?”
颜阮之扬了扬精巧的下巴,冷笑道:“这话妹妹就听不懂了,什么叫往火坑里送?!小锦是我的贴身丫鬟,我岂会害她。再说,她是我的人,许配给谁由我决定,难道姐姐连婚配之事也要插一手吗?”
纪浔毫不示弱,泠然道:“她是你的人,但她也是靖王府的人,靖王府里下人们的婚配之事,我身为王妃有权过问。”
颜阮之秀眉轻微一蹙,冷笑一声:“好啊!姐姐既然拿出王妃的身份来压我,妹妹也有一句话送给姐姐,小锦今日一早便被人送进了陈家庄,此刻说不定正和陈二少爷洞房花烛呢。”
纪浔气结:“你!”
颜阮之很是得意,取过茶盏定定望着她笑:“妹妹知道昨晚小锦去找了姐姐,所以今儿一早便把她送了出去。府里嫁个丫头没什么,更何况这丫鬟嫁给了陈家庄的公子,这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我给了她一个好归宿,也不枉费她尽心伺候过我。”
纪浔气得脸一阵白一阵红,站了起来,“你急着要把小锦嫁给陈二公子的缘由只有你清楚,若为了一己之私而断送她人幸福,你会心安吗?”
握着茶盏的手终于抖了一下,颜阮之面上不动声色,轻轻喝了一口茶水,徐徐道:“妹妹不懂姐姐在说什么,妹妹不过是把自己的丫鬟嫁了出去,怎么在姐姐眼里妹妹好像犯了大错似的。”
纪浔冷眼看着她:“听不懂最好,我走了。”
颜阮之嘴角一扬,慢慢站了起来,欠身行礼:“妹妹恭送姐姐。”
门帘重重落了下来,颜阮之才直起身子,眼中得意之色更盛。若素赶忙过来,搀着她坐了下来,颇有些担忧的样子:“看样子王妃好像知道了什么。”
颜阮之抬眼看她:“不,她不知道,方才她只是心有疑问试探我而已。就算怀疑又怎么样,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
若素也跟着笑了起来:“二少爷这次真是狠了点,小锦是全身绑着石头沉到太湖底下死的呢。”
颜阮之低头浅笑,拨弄着食指的白玉戒指:“大年夜杀人,可真是造孽。”
若素笑道:“怪只怪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不过幸好她没有将这些话说给王妃听,不然就麻烦了。”
颜阮之抬了抬眼皮看了若素一眼:“就算她说了出来,你觉得靖王会信我,还是信一个不受宠的王妃?”
若素只是笑,垂首不再说话了,耳听颜阮之又道:“靖王妃之位总有一日会是我的。”
纪浔在长廊上默默走着,三分无意,七分有意,竟走到虎影堂。门是半掩着,里面隐隐绰绰可以看见五六个将领坐在里面谈话。坐在中间的那人穿着常服,却有挺拔的姿态,清俊的脸庞,和一双黑沉沉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睛。
也不知是谁在发表意见,萧景琰正侧耳倾听,很快他似乎有些惊讶,抬头望向那人,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纪浔立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原本一颗烦乱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元宵这日对纪浔来说并没有太多的新鲜,该吃吃,该喝喝,与平日并无差别。不过用过晚饭后听彤珠说道今年元宵金陵城中有灯会,倒令她心神向往。彤珠知道她有点按耐不住,加上自己也很想出去玩个尽心,一提出门逛夜市的想法,纪浔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只是王府妃子在外抛头露脸实在不便,彤珠找来两身小厮的衣裳,两人换上,一阵风似的偷偷摸摸出了门。
花市灯如昼,一路走来,千万盏灯笼依次升起,映得天地一片红彤彤的。金陵城中才子众多,所以每走一处便有四五个才子聚集在一起吟诗奏对,热闹之下倒有几分风雅。
纪浔挑着花灯边看边走,空气中带着凛冽的梅花香气,闻之全身经络都舒畅,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与彤珠笑着对视一眼,便走向前面一个小摊。
纪浔在满目琳琅的花灯里挑选了一盏自己最喜欢的,于是指了去,“我要那盏,多少钱?”
小贩笑着指了指身边的牌子,“这位小哥,你要是能猜出我这个灯谜,这盏花灯就送给你了。”
纪浔定睛望去,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早不说晚不说”六个字,她看向彤珠,彤珠面露苦色看了她一眼,表示自己不懂。
纪浔心里发愁,接过笔,在竹条上写了一个“中”字,递过去,小贩一看笑着摇头,“小哥,不是这个答案。”
纪浔苦恼地望了彤珠一眼,又在竹条上写了一个“不”字,又是一个错的答案。
正当主仆二人绞尽脑汁想谜底,她身后一人说:“是许字。”
纪浔一回头,就撞见一双沉黑却又干净凛冽的眼睛,清俊的容颜在灯笼的映照下,竟显得温暖而明亮。
纪浔又惊又喜,嘴角不自觉慢慢咧开了,萧景琰冲她一笑,对小贩道:“早不说晚不说,就是中午说,说是言字旁,中午说是午,谜底就是许。”
小贩忍不住竖了一个大拇指,笑道:“还是这位公子聪明,敢问公子看中哪盏花灯?”
萧景琰的目光在花灯里巡视了一遍,最终落在一盏上面画着□□燕的花灯上,“我要它。”
纪浔有些吃惊,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与萧景琰竟然看中了同一盏花灯,这也算心有灵犀一点通吧。这样想着,心里也美滋滋了许多,看着萧景琰接过花灯,她伸出手,嘟起红唇:“给我!”
萧景琰只是一笑,径自走开。
纪浔见他不买账,拔腿跟了过去,两人并肩在人群里走着。
“你怎么来了?”纪浔仰头看着他,花灯圈口里的灯火随风跳动,他的脸也在明暗间闪烁。
萧景琰淡淡一笑:“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纪浔失笑道:“能,当然能。你可是靖王爷,我敢说不能吗?”
萧景琰又是一笑,看着她:“走,我们去那边。”
说着,萧景琰拉着纪浔朝人烟稀少的地方跑去,彤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转身去逛别处。
纪浔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往何处,只是默默跟着他,从人多的地方到人少的地方,再到一个一个人影都见不到的湖边。
今晚月色很好,清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这里除了她手中的花灯之外,没有一盏灯,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只有花灯里散发出幽幽的光芒。她有些害怕,刚想开口说话,萧景琰猛然抱住了她,低头就吻了下来。
他身上的气息紧紧包围了她,纪浔没有那么害怕了,只觉得这样的夜色也是很美好的。
过了一会儿,萧景琰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父皇方才传来急召,命我明天一早带兵平定边境之乱,等我回来。”
纪浔震惊之下,眼睛一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只在他怀里拼命点头:“我等你。”
萧景琰低头在她头顶发间轻轻一吻:“好好照顾自己。”
纪浔抿了抿唇,忍泪点头。
萧景琰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