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并非完全真实,它建立在情感之上,是会产生变化的——酸甜苦辣,爱憎喜恶,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发生些微的变化,感官上的喜恶被无限的放大。所以,当你喜欢吃一样东西,你记忆里,最好吃、最让人难忘的永远是第一口。正是因为这第一口所带给你的美好享受,以及记忆里的无限美化,再见时,总是会忍不住流口水。
也正是因为如此,戒毒的人总是难以真正摆脱毒品——其实,到了最后,毒品带来的快感早已及不上它带来的痛苦,但那些人总是忘不了最开始的快感,一次次的输给自己的欲望。
周明珠从门口走进大厅,见到长腿交叠,坐在大厅正中央翻看手中文件夹的沈思远时,忽然也有了流口水的冲动。
她和沈思远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见了,甚至连话都没认真说过几句。所以,当她看到沈思远那被灯光渲染得毫无半点瑕疵的面容和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时,心口忽然忍不住急速的跳了起来,眼睛微微有些亮的看着他。
她情不自禁的想起第一次的那个月夜,沈思远被月光照得透白的面颊以及乌黑发亮的眼睛,还有他贴在自己皮肤上、沾着一点湿汗的指尖。那么美的一夜,无论何时想起了都觉得充满了无限的温柔和,在心头砰然而放,每一片花叶上都写着沈思远的名字。
如果不是还有那么一点的理智和自尊,周明珠真想立刻上去和沈思远和解,来一个“床头吵架床尾和”。可是,她很清楚,自己和沈思远最大的问题远远没有解决。这么做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沈思远都不公平。
所以,周明珠深深的吸了口气,露出淡淡的笑容来,竭力稳住声调:“晚上好。”
沈思远这才抬起眼,细细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放下手中拿着的文件夹,指了指边上的沙发:“坐吧。”
周明珠想了想,干脆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捡了一个单人小沙发,慢慢的坐了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上去小心翼翼的。
他们都是极其聪明并且了解对方的人,此时对面而坐,忽然又都沉默了下去,似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说话。
周明珠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我想起了一些事。”
在她开口的同时,对面的沈思远出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两个人的话音正好撞在了一起,染着诧异的双目亦是同时对视。这许久未见的默契到底是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柔和了起来,仿佛春风一夜融去了满江冰雪一般,就连沈思远和周明珠面上的神色也跟着缓和了些。
周明珠抬眼迎上沈思远询问似的目光,心下一定,还是狠心说了实话:“我的身份和记忆可能有些复杂的问题。我这次来美国也是为了要把那些失去的记忆理清楚。在没理清楚这些之前,我并没有承担感情的信心。”
沈思远抬眼看她,压下心头冷怒,深深的吸了口气:“为什么没有信心?是因为你过去的身份或者记忆?”他慢慢的接着道,“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就没有记忆。所以,我从一开始爱的就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记忆和身份。它们与我何干?”
再此之前,他从未轻言“爱”字,此时徐徐言道,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周明珠只觉得心头突地一跳,泪盈于睫,又羞又愧,只能仓皇的垂下头,抬起手背用力的抹了抹眼角。
“要是,”周明珠咬了咬唇,“要是我之前已经有了男友又或者结婚了怎么办?”
沈思远闻言沉默片刻,然后从沙发上站起身抬步走向周明珠。
周明珠眼中的泪珠早已接连滑落,犹如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她顾不上去理往自己走来的沈思远,只是怔怔的垂首抹着眼泪,双目通红。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忽然顿住,他单膝蹲下,伸手抬起周明珠还沾着泪水的下颚,就像是从地上拾起一束湿漉漉的鲜花。
他垂首吻去苦涩的泪水,似亲吻清晨的雨露,无限温柔和怜惜。
“没关系,”他慢慢的道,“等你想起来,我会给你再次选择的机会。”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上扬,露出乌黑明亮的眸子,犹如价值连城的黑宝石一般,一字一句的强调道:“明珠,我是真的爱你。”
周明珠隔着泪水看他,只觉得那一眼几乎能深深的望进自己的心里。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告白,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爱情,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沈思远。
周明珠心中千百般的犹疑和担忧都在这样的话语中烟消云散,她抽了抽哭得通红鼻子,主动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把唇贴在他的唇上。
唇齿相触,久违的战栗和不自禁的随着层层叠叠、此起彼涌的波澜沉没下去。
待到一切停歇,周明珠的头靠在沈思远的胸前,乌发湿的好像海里捞出来的海藻,缠成一团团,整个人懒洋洋的连动都不想动。
沈思远倒是比她好些,手指勾着她微湿的长发,以指为梳的梳理着,漫不经心的问道:“要不然,还是搬过来吧,住在梁家太久也不好。”
听到“梁家”二字,周明珠本还平静的心忽然微微一动,她垂下乌黑的眼睫,遮住眼中的各色情绪,轻声道:“嗯。”她把头埋在沈思远的心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状若无意的问道,“你听过‘霍齐'这个名字吗?”
沈思远替她梳理长发的手指顿了顿,声音不知不觉间凝重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周明珠把脸埋在他胸口,故作无辜的道:“听梁家那边说起过。”
沈思远“唔”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或是没信,口上倒是徐徐道:“我当初不是和你说过吗?梁倾城当年回国是打算寻亲的。霍齐就是她要寻的那个亲人。”
周明珠只觉得心口紧绷着,整个人就仿佛身处黑洞,仰头去看的时候,隐约可见出口的光亮和那可怖而未知的真相。她不自知的咬住唇,竭力用平稳的声调接着道:“梁家的人,不是早就举家迁去美国,霍齐也不姓梁啊。”
沈思远被她这天真的语调逗得一笑,俯首在她微微颤抖的眼睫和眼帘上落下一吻,耳鬓厮磨,懒洋洋的道:“霍齐他真论起来应该姓terrance,论辈分,他算是梁倾城的小舅舅。”
这一刻,仿佛有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感情从心底涌出来,灼热的眼泪亦是犹如熔岩一般爆发。周明珠只能仰起头,用力去吻沈思远的唇,趁机把自己那满眼的泪水掩下去。
唇齿交触的这一刻,沈思远胸口微微起伏,直到周明珠用力咬了咬他的唇角,他才伸手一揽,把人整个儿的搂到怀里,然后压了下去。
当身上的丝被滑落的时候,周明珠只能竭力的伸手去拥住沈思远,仿佛是拥住她最后的一根稻草。
当他们彼此相拥,无限接近的一刻,周明珠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潮水一般的眼泪从眼底流下来,灼热滚烫,使得心田更加干涸枯裂。
她隐约听见那个梦里的声音这样说着:
“ay,我不该把你母亲的事算到你的身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如此了不原谅也没什么,反正我就要死了”
午夜梦回,她十分清楚的想起了一件事: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