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位喜欢怀旧的人，常常沉浸在以往的岁月里。
思绪带着他回到芦花湖畔，和春雪阿姨对唱锡伯族情歌，和林南阿姨谈情说爱。思绪带着他回到广阔的田野，和社员们种地收割。思绪带着他回到瞎五爷的热炕上，听瞎五爷讲他的风流韵事。
每当这时，杜宇妈妈就闭紧嘴，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用眼睛示意我。
我也闭起嘴，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然后我俩蹑手蹑脚地里地离开客厅，让爸爸一个人在广阔天地里心驰神往。
当爸爸从过去回到现实，我就奔到他身边，瞅瞅他，故意咳嗽两声，调皮地问：老爸，你梦着啥好吃的了？
啊。爸爸看着我，认真地说，啥好吃的也没梦着。
不对。我拉住他的手，一定是你一个人把好吃的都吃了。
爸爸煞有介事地说，没有没有，爸爸那舍得一个人把好吃的都吃了，咋也得给我女儿留点儿，给你妈妈留点儿，让你俩尝尝味呀。这回爸爸是真的没梦着好吃的。下回，下回。
那你就是——我瞅瞅站在身边的杜宇妈妈，笑了。然后脸一绷，对着爸爸神秘地：那你一定是梦着大美女了，在和人家谈恋爱，是不是？
爸爸呵呵地笑了，你是说爸爸做梦娶媳妇喽。
你承认了，啊。我故意厉声喝道：不行！
爸爸也故意板起脸，咋不行呢？
我认真地说，我没批准，你和别人谈恋爱不行。
爸爸看看我，嘴一咧：有父母包办儿女婚姻的，没听说儿女包办父母婚姻的。女儿，咱家进行婚姻改革了吧？
我笑了，老爸，我可不是包办你的婚姻，我要是能包办你的婚姻呀，你早就在天已成比翼鸟在地同结连理枝啦。作为女儿呢，对爸爸的婚姻应该有参考意见吧？
还说不是包办我的婚姻呢。爸爸看看我，说，老爸也不是真的和人家谈恋爱了，就连做梦和别人谈恋爱都不行啊？
不行就是不行，一千个不行，一万个不行！我固执地说，你做梦都得和我妈妈谈恋爱，和别人就是不行！
好，好。听我女儿的，听我女儿的。
爸爸和杜宇妈妈哈哈地笑出了声。爸爸笑得直咳嗽，杜宇妈妈笑出了眼泪，捂着肚子，气都喘不上来了。
我要考大学了，在拟定报考志愿时，我与爸爸出现分歧。我不愿离开爸爸，把他一个人留在孤苦中。我也不愿离开杜宇妈妈和春雪阿姨，长时间见不到她们，我会想念的，就想报考本市的大学。爸爸不同意，不让我考虑他们。
爸爸说，我提出一个原则，就是有利于你的发展和前途，不管学校在哪。
杜宇妈妈和爸爸持同一看法，她接着爸爸的话对我说，我把我的感情和理想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对你寄予极大的希望。你不能因为想念我们，就放弃学业就放弃前途。
她看了爸爸一眼，又对我说，你用不着担心你爸爸，还有我呢，你上大学以后，我会像你在家那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爸爸说，不用，娟娟上大学走了，就我一个人，怎好再让你操劳。
杜宇妈妈盯着爸爸的眼睛，你是说，娟娟走了，你就赶我走？
不，不，你别误会。爸爸连忙解释，这些年来，你太辛苦了，以后不能再让你那么辛苦了。
我对杜宇妈妈说，爸爸没有那个意思，你想哪去了。
杜宇妈妈瞥了爸爸一眼，慢声细语地对我说，不管你爸爸如何对待我，我这一辈子就交给你爷儿俩了。
她的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泪水伴随感动和心酸涌来。多少年来，她一心一意地爱着我和爸爸，而爸爸既没有给她爱情的实际，也没有给她爱情的名分。
爸爸伤感地看看杜宇妈妈，惭愧地低下头。
杜宇妈妈笑了，两个小酒窝一动，两朵小红花就在脸上绽放。她把我揽进怀里，笑眯眯地看着爸爸：看你爷儿俩，我又不是在控诉万恶的旧社会，干嘛一脸的沧桑和苦难。
爸爸抬起头，对杜宇妈妈苦涩地笑了笑。你说的对，我们是在展望未来，应该高兴。我……我感觉欠你的太多，所以……我向你检讨。
眼泪，还差眼泪呢。杜宇妈妈故意揶揄爸爸，行啦，别像鳄鱼似的，收起你那套假惺惺吧，空洞的检讨能抚慰我的受伤心灵，还是能拾回我的虚度年华？
对，妈妈说的对。我既是为了缓解这尴尬的场面，又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助杜宇妈妈，就对爸爸说，老爸，不是你感觉欠人家的太多，而是现实生活中你的的确确、确确实实、实实在在欠人家的太多啦。
爸爸笑了，对对，我女儿批评的对，爸爸越发感觉……
还感觉哪！我连忙打断爸爸的话，老爸，你没有诚意。
杜宇妈妈伥然地瞥了爸爸一眼，然后苦笑着对我说，别免强他了，你爸爸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姑姑来了，一进屋就对爸爸说，哥，你打电话给我，是不是让我来参加你的结婚庆典呀。
爸爸笑了，你就盼着哥哥结婚，我在电话里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不用你来，你咋还来了？
姑姑对我和杜宇妈妈筋了一下鼻子，笑着说，你是说不用我来，可我不是想我哥哥吗。
我大声对爸爸说，就是吗，妹妹想哥泪花流，人家想哥哥了，还不兴人家来呀。
兴来，兴来。爸爸好高兴。
吃完晚饭，我们坐在厅里，专题研究我报考的事。
爸爸看看杜宇妈妈和姑姑，说，除了娟娟她春雪阿姨，娟娟的亲人都在。现在，咱们研究一下娟娟报考的事吧。
杜宇妈妈说，娟娟，你和你爸爸再说说各自的想法，让你姑姑了解得更清楚些。
我说，好，我先说。我看看他们三人，没说话眼睛就湿润了。
我说，这么多年来，爸爸和杜宇妈妈春雪阿姨把我拉扯大，不容易，真的是不容易，我离不开你们，半年见不到你们，我……我会想疯的。所以，我不想到外地念书，就报考沈阳市的高校，星期天和节假日都能回来看你们。
爸爸说，你不要考虑我们，我还是那句话，一切以你的学业和前途为主。我的具体意见是报考北大。这是从你的学习成绩和前途考虑的。
姑姑说，你爸爸说的对，我是这样想的。她看着我：哪里的学校和专业有利于你今后的发展，你的学习成绩又能达到，就到哪去念书，别的不要考虑。
对。杜宇妈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同意你爸爸和你姑姑的意见，报考北大。根据你平时的学习成绩考取北大是没有问题的。娟娟，不让你想你爸爸和我们是不现实的，我们不想你也是不现实的。但是，不能因为你想念爸爸想念我们就不去念书了，我们也不能因为想念你就不让你去念书了。这辜负了你爸爸二十来年对你的心血，也辜负了你姑姑你春雪阿姨和我对你的希望啊。
姑姑拉起我的一只手疼爱地抚摩着，笑着说，小燕子长大了，要飞出窝离开父母，独立成长。孩子长大了，要离开父母，走上社会。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
我看看他们，心里热乎乎的。爸爸对我没说的，一切以我为中心，他的一生就是为我才活着的。杜宇妈妈春雪阿姨和姑姑待我如母亲，体贴入微，疼爱有加。我还能说什么呢。
爸爸对我说，娟娟，你都听见了吧，就这么定了，第一志愿报考北大。
我点点头，我听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