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睡梦中的爸爸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侧身细听，是隔壁小女孩儿的哭声，他没有理会，翻了一下身，又闭上眼睛。哭声越来越大。他感到纳闷儿，心想那女孩儿夜里很少啼哭，偶尔哭一次也是哭几声就不哭了，今夜怎么了，哭了这么长时间，哭的还这么厉害，老冯怎么不管孩子呢。
爸爸轻轻坐起身，看看身边的同学，同学们睡得很香。他轻轻下地走出屋，轻轻推开冯家的屋门。一眼就看见小女孩儿站在炕上啼哭，却不见冯延生伯伯。爸爸赶紧走到炕边抱起小女孩儿，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你爸爸呢，你爸爸到哪去了？爸爸爱怜地问她。
小女孩儿的两只小手搂住爸爸的衣襟，大眼睛忽闪着，困惑地看着爸爸，好像也在问，我爸爸哪去了？
八仙桌上，小油灯晃动着豆粒般的火苗。
爸爸不安起来，环视屋里，看见八仙桌上有两张纸。走过去拿起来，让小女孩儿站在炕上，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擎着纸。娟秀的字迹在暗淡的灯光下映入爸爸的眼帘。
原野：
我的好弟弟，我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极度的悲痛尤如
千万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自从我家三口来到这里，得到你真诚的同情和帮助，使
我体会到人间真正的友情，看到了生的希望。但是，无端的
陷害，残酷的毒打，扑灭了我仅存的生命火花。我要走了，
去找孩子的母亲，去找与我相依为命的奶奶了。
原野，我的好弟弟，我把女儿娟娟托付给你了，请你收
养她吧。从此以后，你就是她的爸爸，她就是你的女儿。我
对不住你，把责任和辛劳留给你，同时我也把寄托和希望留
给你！
我舍不得抛下孩子，她多么可怜呀，百天刚过，母亲被
迫害至死。九个月时，父亲又被迫害离开她。我不愿离开孩
子呀！不愿离开你们呀！但是，我受不了肉体上和精神上的
残酷摧残，只得用宝贵的生命做最后的抗争！
原野，我是无辜的，是问心无愧的。我没做过反对党，
反对革命的事情。好兄弟，请你记住我和妻子的冤屈，有朝
一日，为我俩申冤啊！
冯延生
1971、4、19、
五内如焚。流血的心在颤抖。擎信的手在颤抖。健壮的身子在颤抖。信纸无声地颠落到地上。
爸爸艰难地用两手扶住炕沿，支撑住身体。小女孩儿站在他身边，两只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仰着满是泪水的小脸，悲悲凄凄地看着他。
爸爸肝肠寸断，痛心地将小女孩儿搂在怀里，眼泪如海啸般喷涌而出，凄凄惨惨地呜咽起来。突然，爸爸抹了一把泪，抓过一条小被将小女孩儿包上，回屋拿来手电筒，抱起她就走，冲进沉沉黑夜。
疾步如飞。细细的光柱引导爸爸来到墓地旁，立刻感到毛骨悚然。满怀的希望和急切的心情使爸爸顾不得恐惧，直奔冯太奶的坟墓，渴望在手电筒的光束中出现冯延生伯伯的身影。可是，光束所到之处，只有圆凸凸的坟头和黑暗中轻轻摇晃的花草树木。
爸爸围着坟堆寻找，没有发现冯延生伯伯。在附近坟墓间寻找，仍旧没有他的身影。万分失望，心急如焚。
爸爸大声呼喊起来：冯大哥——冯大哥——
焦急的呼声震荡着墓地。几只小鸟在荒草中惊起，连同呼声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墓地又恢复了可怕的寂静。
爸爸看看坟墓，抱着小女孩儿奔出墓地，一边寻找一边呼喊。
冯大哥——冯大哥——
凄厉的呼唤声在黑茫茫的旷野中回荡。
急切。奔跑。寻找。爸爸筋疲力尽，再也无力迈动脚步，瘫坐在芦花湖岸边。痛苦地看着眨动大眼睛瞅着他的小女孩儿，如万箭穿心。
冯大哥——你在哪里啊——
悲伤、高亢、期待的呼声震荡着芦花湖，震荡着荒野。
你在哪里啊——
你在哪——里——啊——
呼声，沙哑、凄惨。无望如当头一棒，从头顶砸进心中，苦涩的泪水再次冲出眼眶。爸爸再也忍不住悲痛，呜呜地哭出声来，将小女孩儿紧紧搂在怀里，脸颊摩挲着她的小脸，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东方灰白，旷野透出朦胧的曙色。
爸爸站起来，抹干泪水，抱着小女孩儿失望地往村子走去。走着走着，他突然加快脚步。
悄悄回到冯家，爸爸放下小女孩儿，急忙冲了一碗奶粉，又拿来饼干喂她。喂完小女孩儿，他打开破箱子寻找小女孩儿的衣服，没找着。爸爸默默盖上箱子，若有所思地环顾屋里，看见炕稍放着一个小包裹，连忙拿过来打开，一张“全家福”照片和一张婴儿照片出现在他眼前。
爸爸看着照片，眼睛又湿润了。再看看包里的东西，都是小女孩儿的衣物。他拾起地上的遗信，珍重地将信和照片放进包裹里包好，挎在胳膊上，抱起小女孩儿奔出青年点，踏进苍茫薄曙。
中午，爸爸回到沈阳的家里。当他站在奶奶面前时，奶奶一愣，儿子怎么抱着个小女孩儿，满脸愁容，一身憔悴。
奶奶惊慌地问，你这是……是怎么了？这孩子……
爸爸泪眼汪汪地看着奶奶，声音颤抖，这是冯大哥的女儿，他和冯奶奶都……都不在了……
啊……奶奶晃了晃，跌坐在床上。这……这是怎么……回事？
爸爸将小女孩儿放在床上，抹抹泪水，痛苦地说，冯奶奶死了，冯大哥被迫害自杀了。他留下遗书，将孩子托付给我抚养。
奶奶悲愤地将小女孩儿抱进怀里，泪脸紧紧贴着她的小脸，泪水顺着两人的脸颊滚落。
奶奶痛心地对爸爸说，儿子，你放心，就是千难万难，妈也一定养好这孩子。
爸爸呜咽着，妈，你身体不好，以后更让你操心受累了。
这孩子多么可怜，她的亲人都没有了，咱们得对得起她死去的亲人啊！奶奶紧紧搂着小女孩儿，泪水一串串滚落。
小女孩儿紧紧依偎在奶奶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