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涛，你做什么去。杜永红迈出青年点，周海涛，我叫你呢。
周海涛叔叔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没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街走去。
你给我站住，你给我站住。杜永红急急忙忙撵上来，一把拽住周海涛叔叔的手，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周海涛叔叔淡淡地说，听见了。
听见了你怎么不停下。杜永红责怪周海涛叔叔。周海涛叔叔不满地斜了她一眼，听见了就得停下呀？
对，听见我的话，你就得给我停下。杜永红气哼哼地看着周海涛叔叔，我问你，你是不是又去找原野？
周海涛叔叔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对，我是去找原野。
不许去。杜永红用力拽住周海涛叔叔，严厉地喝道，我告诉你，今后，你不要再和原野来往。
为什么？周海涛叔叔只得停下脚步，斜着杜永红，和原野来往怎么啦？
杜永红盯着周海涛叔叔的眼睛，难道你不知道他是现行***吗？
周海涛叔叔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他是***就不兴和他来往了？
杜永红气急败坏地说，原野是现行****你应该和他划清阶级界限，你怎么还跟他搀和在一起！
我没看出原野反对革命，他只是收养了一个小孩儿。周海涛叔叔挣脱她的手，转身走了。
回来，你给我会来。你……你不回来，是吧，我告诉你，周海涛，你要是不和原野断绝来往，咱俩就黄！杜永红声嘶力竭地冲着周海涛叔叔的背影叫喊。
周海涛叔叔转回身，气愤地说，黄就黄！
你……杜永红蹲在地上哭起来。
那年的深秋很冷，雪来的也早。黑糊糊的雪花，在漆黑的夜里飘散着。
大队部里，富主任和刘副主任，还有几个大队干部在开会。
富主任恶狠狠地说，这次知青抽调回城的工作，是他们下乡以来的第一次，咱们一定要把好关。
他停了一下，看看在座的几名干部，又说，俺的具体意见是：原野是手拿帽现形****不能抽调。林南是他对象，也不能抽调。凡是同情原野的知青，要一个一个地过筛子，一个也不准抽调。像严明、周海涛和李玉林都不能抽调，还要让他们继续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对，富主任说得对。刘副主任附和着说，得给原野和那帮小子点儿厉害尝尝，看他们以后哪个，还敢跟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唱对台戏。
一辆满载行李和小箱子的马车，在沙石路上向兴隆镇奔去。车后跟着兴高采烈的沈****刘英华等人，离开广阔天地的大课堂，结束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革命历程，即将回到沈阳。
当大车和那几个人经过路边的粪堆时，倒粪的人们停止手中的活计观望。没有回城的知青痴呆呆地望着马车和人群走过去。严明叔叔和李玉林叔叔沉重地低下头。几个女知青看了几眼，转过身去，悲伤地忍住快要流出的泪水。爸爸扬起镐头用力刨粪，一镐接一镐。
杜永红也眼巴巴地望着，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然而，她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天的情景又在她的脑海里闪现。
永红，富主任笑呵呵地看着她，这次知青抽调，你是咋想的？
她稍一打奔儿，马上说，我是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我不回城，要继续留在老虎牛村，扎根农村干革命，在广阔天地里锻炼成长。
好，不愧为优秀知青的代表。富主任十分满意。永红啊，经大队和公社两级革委会研究决定，这次知青抽调你暂时不回城，继续留在农村，给全县知青再次树立榜样。俺看你是个革命的好苗子，啊，准备培养你入党，培养你做干部，咋样啊？
杜永红暗自叫苦，可嘴上却说，感谢党组织对我的关怀和培养，我留下来要更加虚心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好，好。富主任连连称赞，马上表态：明个儿，你就添表。
昏黄的灯光下，几个人聚集在瞎五爷的小土屋里，一个个神情沮丧。
严明叔叔打破痛苦的沉闷，说，咱们到公社去告他。
告有什么用，公社H县里能听咱们的？周海涛叔叔看着他，低沉地说，在这个地方他富万德就是皇上，告到那里都没用。
严明叔叔有些不甘心，那我们就完了？永远也别想回城了？
完了，完了。李玉林叔叔抱着脑袋叹息。
沉默。叹息。小闹钟滴答滴答地走动，不大不小的声音，犹如沙石路上的马蹄，踏在几个人破碎的心上。
一直低头不语的爸爸，心情沉重地对几位好友说，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这不能怪你，你没有错，我们也没有错。严明叔叔愤慨地挥动棒子似的胳膊，可是，谁给我们评这个理！
叹息，只能是叹息……
李玉林叔叔被家里的来信叫回去了。过了几天，他坐晚车回来，肩扛手拎着大包小裹。他没进青年点，而是在黑沉沉的夜色掩护下，偷偷溜进富主任家。
从此，他远离了爸爸，看见爸爸绕着弯走。在队部里开会或者在一块地里干活时，实在躲不开，就装着看不见，一句话也不同爸爸说。同时，他也远离了严明叔叔和周海涛叔叔。
第二年，李玉林叔叔被大队革委会推荐上大学了。生产队派大车送他走，当大车拉着他走出村子的时候，他突然跳下车，奔富主任家跑去。不大工夫，他抱着一座大挂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富主任媳妇远远地跟在他后面，跺着脚，指着他大骂：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他妈个×的，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狗——东——西——
刚割完地，知青又有抽调了。严明叔叔和周海涛叔叔还是没有抽调回城。无奈之下，严明叔叔转回原籍去了，成为回乡知青。
爸爸送他走的时候，那情景就像三国演义里刘备送徐庶，含泪相送，恋恋不舍，送了一程，又送一程。
严明叔叔握住爸爸的手，留恋地说，别送了，回去吧，多保重。
老同学，你也多保重。爸爸眼里涌上泪水，点点头。走吧，走吧。好好干，争取早日回城。
我走了，你回去吧。严明叔叔站了一会儿，拍拍爸爸，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转回身，对爸爸说，快回去吧。
唉，你走吧。爸爸向他挥挥手，两脚却向前走去。
严明叔叔停住脚步，又往回走。两人面对面站住。两双手又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