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登望鹊楼》趁着那夜大雪,刮遍了皇都城。
冰心小脸微红的捧着那篇诗作,眉目似凝水,嘴角挂着那一抹淡淡的笑容,反复看着,似乎透过那字,透过那诗,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宣纸,便可瞧见那心念不断的人儿。
嘴中反复吟诵着:“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忽然轻轻一叹:“唉,这人呐,便如那秋叶浮萍,能知悉飘往何方,便也算一桩幸事。”
莲儿蹑手蹑脚躲到冰心身后,闻言“咯咯”笑道:“公主呀,你为秋叶,他为怀,当然是落到驸马爷的怀里啦。”
冰心顿感面颊发烫,嘟着嘴转身,娇嗔道:“好你个莲儿,又来取笑人家,讨打。”
屋内飘出银铃般的笑声。
而此刻的鸿睿却是头痛不已。
不是因为喝酒过量的缘故,而是府门前从早到晚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护卫过来禀报道:“王爷,这帮读书人赶是赶不走了,也只能待他们自行离去。”
鸿睿无奈的揉揉脑仁道:“只管守住大门,别让他们入内。唉,为一首诗,居然疯狂如斯!”
此刻门外的一群人中,有一四十余岁的青衫文士,大冬天的,却仅着一身青衫,面有菜色,却兀自立于屋外,从早上便站着,一直未挪分毫。
人群显然已等的不耐,不知是谁,忽然推了一把那文士。
只见那文士忽的倒于雪地之上,再不动弹。
人群中不知何人高呼道:“平南王以孤傲而待文人,以闭门而轻仕子,其人品显于才学不配,现在出人命了,平南王还不出来?”
人群一阵骚乱,顿时,有欲冲撞府门之势。
一众护卫忙上前,将那倒地的中年文人护于身后,这人要被踩踏至死,这平南王可就更说不清了。
一小吏匆匆出门对那几名护卫道:“王爷命小的将那昏厥之人送入府内医治。”
众护卫将那昏厥之人背负于小吏肩头,匆匆向府内而去。
众文人见状,更是叫嚣:“此人已死于府前,莫非平南王欲毁尸灭迹?”
“对!平南王出来说道说道!”
正在此刻,府门大开,于放一身黑衣,抱着一柄黑剑,面色冷峻的走出府门。
于放站在众文人身前道:“王爷有话命我传于你们,王爷说”
不待于放说完,话头却已然被打断。
一人道:“我等皆为读书人,于京城之中也算是颇有名望之人,你乃何人?给我等带话?让平南王出来说话,这架势在齐国可以,在我们周国可是不行!”
“对!我们周国历来遵重文人,怎可避而不见,却让个下人出来带话?”
于放也是不怒,待他们说完,淡淡道:“王爷让我问尔等,读书之道当为何?”
有人答道:“当为前程!”
亦有人答:“当为金榜题名!”
于放道:“王爷说了,书中没有前程,书中只有“仁”、“礼”二字。”
于放顿了顿道:“尔等眼见同袍晕厥于地,不仅不予施救,反而差点踩踏至死,此为不仁。”
于放又道:“尔等可知此别苑乃皇家别苑?尔等可知此皇家别苑昨日晚间,皇上已然赏赐于我家王爷?”
“我家王爷乃是齐国的王爷,王爷的府邸便若大周之境,尔等盘踞于此,不亚于堵我周国国境,按律当斩。”
于放环视众人道:“此为不礼!一帮读书人,不知仁礼之道,居然道貌岸然自称读书人?”
我家王爷还说了:“周国的读书人,不知礼,不知仁,不知法,枉为读书人!我家王爷不见尔等,便是这个理!”
一众读书人顿时炸了锅,有一人气歪了鼻子怒喝道:“平南王信口胡言,辱我大周文人!今日,我等便要为大周文人讨个公道!”
此人一言,顿时响应之声甚众。
见得众人蠢蠢欲动,于放高呼道:“众护卫可在?”
“在!”
二十余名护卫齐声应道。
“掷剑为界!”
顿时二十余柄寒光夺人的长剑被掷于府门前。
“越此界者,便如犯我大齐国境,杀无赦!”
“喏!”
顿时,院内发出一阵声可震天的回应。
众人再一抬头,便见得府院墙上探出数百兵士的半截身子,其手中所执分明是那一把把闪着夺命寒光的弩箭。
瞧着那一双双仿若从尸山血海中捞出来的眼睛,一股杀气,一股寒意,已然透体而入。
随着一声“妈耶!”,方才还叫嚣的一干人等已然顷刻间作鸟兽散。
而此刻的鸿睿,却是在书房之中,正命下人喂那昏厥之人米汤。
两碗米汤下肚,那人已然悠悠转醒。扭头见是鸿睿,正一脸笑意盈盈的瞧着他,慌忙从榻上坐起,“扑通”一声已然拜倒在地。
“学生方博谨拜见平南王”。
鸿睿微笑道:“哦,你怎知我是平南王?”
“那日平南王进城,学生有幸得见。”
“哦,据下人说,你天未亮时便已立于本王府前,不知所为何事?”
“唉,学生说来惭愧,十二岁参加科举,现年已四十有三,却依旧一介秀才。”
“哦?可是,你若为仕途而寻本王,本王恐爱莫能助啊。”
“并非如此,而是学生自感仕途无望,一则,非才能不够,而是时不我与;二则,世道艰难。生在当下,贵族门阀横亘于我等贫寒仕子之前,进不得,退不得,指望科举一途,已然举步维艰。”
“哦?那本王便更为好奇了,所求为何?”
“学生不求功名,实乃钦佩于王爷的文攻武略,恳求王爷收下学生为弟子!”
“哦?欲拜我为师?”
“正是!”
“本王尚不知你才学如何,不如先考考你。”
“请王爷出题。”
“问:何以兴周之国势?”
“天下之势,譬如一身。农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穷冬暴露,其筋骸之所冲犯,肌肤之所浸渍,轻霜露而狎风雨,是故寒暑不能为之毒。王公贵人,处于重屋之下,出则乘舆,风则袭裘,雨则御盖。凡所以虑患之具,莫不备至。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小不如意,则寒暑入之矣。”
“国之兴衰,亦如是。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于闺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而士大夫亦未尝言兵,以为生事扰民,渐不可长。此不亦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欤?”
“修养身息之策,乃喘息之策,不可久历矣。观今天下,齐敢言战,亦不惧战,厉兵秣马,此为攘外,亦为安邦。所谓国泰民安,国泰方可民安,若虎狼在侧而不顾,终为所噬。”
“减赋安民,亦为喘息之策。农之赋税较之商税当属杯水耳。商多为官宦所营,而其税十纳其一,久之,国之必空虚矣。”
“修习之道,当务实矣。今以少壮时正当讲求天下正理,乃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习,此乃科法败坏人才,致不如古。”
一番策论,洋洋洒洒,近千言,无一断隔阻塞,鸿睿不禁对其高看一眼。
踱步许久,至近前道:“本王思虑再三,以你之才当有一番作为,若拜我为师,恐陷尴尬之境,于齐而言,你终为外邦之人,于周而言,你终为外邦之徒。”
方博谨闻言,顿时面露失望之色,正待张口,鸿睿已然道:“而今,本王便为你打开一扇门,至于门后之路该如何走,当靠你自己。”
方博谨道:“王爷请说。”
“周太子目前苦于手边无堪用之才,本王便为你举荐一番,可好?”
方博谨闻言,略一思索道:“王爷思虑周详,学生方博谨叩谢王爷提点之恩。”
说罢,伏地叩了三个响头。
鸿睿扶起方博谨道:“起来吧,今日你我相见,当属缘分,一会儿本王便带你去见太子,只是,你这身装束倒是要换上一换。”
鸿睿转首道:“来人,照着方先生的身材,取一身衣袍来,对了,再找双靴子。”
方博谨闻言,忙一躬到地道:“王爷,今日你我虽无师徒之缘,于学生而言,您于我当有半师之恩,此大德学生时刻谨记,此恩容情后报!”
鸿睿闻言畅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言重了,于本王而言此举当属顺水推舟而已,不必过于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