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横在离多劳的课桌面一尺多高的上空,平端着一叠印有县教育局字样的材料纸,然后一松手,纸从空而降,平安“着陆”,并且发出一声响。再从衣的左上口袋的角边专插钢笔牙刷之类的小口子里刷的抽出一支崭新的钢笔,不爱惜财物地往桌面上一丢,有了一点团支部副书记了的口气:“老师昨天和你说了吗,帮我写吧,剩下的纸,归你!钢笔写后我还要”
怎么的?这小子说话有点像口里正在嚼生萝卜,多劳这才正面去看他的脸,看着他要是生人见到了,会以为他是婴儿期老睡在一边的脸,多劳约用了一分钟认真研究了他的这张脸,没有取得成果,也就没管它了。
王横转身走了几步,多劳叫住了他,问:“怎么写?”
“你也不知道写啊!”王横有点这纸白给了的样,口里的生萝卜一直在嚼。
“要不要先写你爸爸是县教育局的王局长呢?”
“当然!”王横认为他真是个傻瓜。
多劳很认真的问:“要写你妈妈是王局长的老婆吗?”
王横搔了搔后脑勺,一种权力下放的口气说“这个由你算了!”
两节课后,王横来到了李多劳的座位边,侧着身子把一只手伸向多劳,一种红砖窑外一列人传递砖头的站法。王横怕李多劳懂不了他要这么站着的意思,说:“冬老师要我拿过去给她看看。”
多劳的手伸进屉里拿出那叠材料纸和钢笔放在桌面上。
王横拿起材料纸和钢笔就要走,可是发现没有撕下来,一看,和李四清帮他写的情书一样也是两页,不同的是仍旧整叠退给他,心想这个家伙比李四清蠢,顺手一撕,将余下的98张往李多劳桌上一丢,走了。王横刚走完十步,觉得脖子上有一个凉的东西在爬,反手一摸,是一叠材料纸,反脑一看,李多劳笑嘻嘻在他后面,然后笑嘻嘻的走了。王横心想,你下次向我讨我也不会给你的。
王横径直走到冬老师办公室,冬老师坐在那里好像也在等他。他把两页写了字的纸往冬老手里一塞,见冬老师在认真地看着,就坐到另一条空着的办公凳上等着。
“王横,你好好看几篇,写得很好,适合你,最好能背下来。但是发言的时候你还是要带上它,忘记了就看一看。”冬老师把发言稿退给了他。
王横走到办公室门口回过头来问:“李多劳帮我写了我爸爸是王局长没有?”
老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难道你自己没看吗?”
“书上印的就还可以,李多劳写的太草。”
“没有写啊!”冬老师拖着嗓子回答他,阿弥陀佛的摇了摇头。
过了一阵,王横又回到办公室,没名没姓地问:“他写了我妈妈没有?”
“写你妈妈干什么?”冬老师回答了他。
“他写了没有?”
“没有写你妈妈啊!”老师又阿弥陀佛的摇了摇头。
王横气愤地走了。他不写我爸爸,这两张纸有什么用呢,好像他说要写我妈妈,妈妈也没写,这东西有什么用呢!他怒气冲天,决定放学的路上把这小子揍一顿。但想到这小子似乎与钱柳枝合得来,他还记得那头牛一样的家伙说的那些话,忽然觉得一只脚痛了起来,走路似乎又一只脚长点儿一只脚短点儿了。他把两张多劳写的纸揉搓成一个鸡蛋形,丢在天井里。诅咒发誓:等到我当了教育局长,我就不准他读书了。
天气好得出奇。机耕道上三辆单车像三只横着飞的蝴蝶,翩然而至。王校长和相关人员在校门口等得脚痛了起来,认准飞在前面的就是王副局长,一齐迎了上去。
礼堂里新团员入团和团支部增选成员仪式进行了很久,新团员宣誓和新增选团支部成员名单己经宣布。似一场新婚典礼在等迟迟不来的高亲,上级讲话一项早该宣读了,主持人把这句话一直咬在口里没有吐出来。台下的团员以班为单位站成纵队,由于年龄限制,初一还没有团员,今天王横入团了,是初一的第一个团员,但王横是站在主席台上。这次新团员只有一人,是王横;新增选的团支部成员只有一人,是王横。这个仪式其实是专为王横举行的。
等得久了,底下开始有人在小声说话了,教导主任吹了一下口哨,教大家肃静。
王横走到主持人跟前,对主持人说:“我爸爸他们还没到,就让我的那个先讲了吧,如果我爸爸发脾气,我随便跟他讲一下他就不会发脾气了。”
主持人却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不行!”
王横还要说什么,外面人声喧闹,他爸爸出现在礼堂门口了,他上前两步,正想大声叫爸爸,主持人已经揪住了他后面的衣领,把他摇了两下,牵着他回到原来的地方。
紧接着一群人进了礼堂。王校长走在教育局的三人之后,于其他一切人之前,左手几乎搂着了教育局其中一个人的腰,右手朝主席台方向划了半个圈:这是一种最客气的请。
主席台上立刻增加了连王校长在内的四人,热闹起来。摆在最前面的课桌上蒙了一层红布,上面有盆一鲜花、一个保温瓶、三只茶杯。见王副局长一行来了,招待员忙将开水哗哗的往水杯里倒,主席台上冒起了三股热气。王横走近他爸爸,想和他亲一亲,爸爸向他摇了摇手,用眼睛瞪着他。主持人马上走到王横跟前,牵着他的手,小声、亲切地说:“王横同学,来,你要去准备一下你的发言了。”把他牵走。
主持人声音宏亮:“请上级致词!”说完他带头鼓起掌来。
王校长不怕手掌会拍破地鼓起掌来。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教育局的一位领导走到冒着热气的桌子边,他的脸被前面的那瓶花遮去了一半,不过还是看得出他的头发很长,都反着睡在他的头顶上,很有秩序很有纪律服从安排地睡在一起。
招待员发现自己失措了,马上走到桌子边每只手端上一只茶杯,递向王副局长和另外一位领导去。王校长发现了,忙接过一杯,弯腰上前双手递给王副局长。
致词的领导的前面只剩一杯茶在冒着热气了,他说了好些祝贺,更多的光荣,更多的希望之后,说他的讲话完了,离开了。
掌声像又一场暴雨一样响起。
那位领导没有将那杯茶带走,它孤怜怜地在那里冒着热气。招待员这次是失职了,王校长马上走过去,端起茶杯,走到致词的领导前,腰弯下的度比对王副局长的略少一些地递给他。递完这杯茶,王校长紧挨着王副局长坐下了。
主持人声音很大地:“新团员、团支部副书记王横讲话!”
掌声第三次响起。王校长站起来在离王局长不远的地方,把巴掌拍得像上次一样响。
王横站在讲台前,他的身材魁梧,前面的那盆插花只遮蔽了他的下巴,只有一点微肿了的半边脸还是可以看出“牙痛”没有完全痊愈,嘴里那颗含着的石头像一块糖,溶了这么多天了还剩下一点。高中部好些团员有的还没见过他,一个一年级的学生就长了这么高,到得读高中时,只怕差不多会有两米,难怪能当副书记。
掌声完了,全场静下来,等待着王副支书的精彩演讲。王副支书咳了半声,有间隔地说了两个字:“敬……爱”然后大概是想重复这两个字,不过只说出了一半:“敬……”
领导与团员们尖起耳朵在听,这三个字,是本地的口音加了点“外地腔”,大家以为下面王副支书可能要说普通话了。
冬老师也在主席台上,因为她是王横的班主任。她开始急了,怎么王横没有带上李多劳的讲话稿?这时她才猛地清醒,王横怎么可能读出一篇讲话稿,他怎么能认识那么多字啊!她捶了一下自己的头,她是责任人啦!在冬老师不好怎能么办时,王横把“敬爱的”节约了,流利的说了一句:“我爸爸是教育局的王局长!”
王校长向前了一步,却又退了回来,也不好怎么办,望着王横,像望着一个被洪水包围等待急救而又一时不好想什么办法去救的人,脸急得黑了,他迅速望了王局长一眼,又狠狠地盯了一眼冬老师,
台下似夏天的一池青蛙在叫了。
“我的妈妈是王局长的老婆!”
哇!这下可热闹了,台下的“青蛙们“声音加大了,有的吹起了口哨。
“我是……被一个小子……其实我是被一个小子……抽了一个耳光,才说不……说不出话……”
乱了,男同学举着手跳起来,女同学捂着肚子弯下了腰。主席台上也乱起来,冬老师跺着脚,王校长冲向王横去,和王副局长一同来的两位领导大惊失色,招待员手里的保温瓶掉在了地上,爆炸声响起,主席台的其他成员有的惊呆了,有的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到处走动。早于王校长到了王横跟前的主持人牵着王横往一边走,口里一边大声嘁着:“团员自由讲话!”
王横余兴未尽:“我爸爸想要我,想要我将来当,当教……”主持人已经把他拖到了别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了的地方。
男团员在跳,女团员在笑,原来被安排自由讲话的团员也忘记要上主席台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