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将军与君侯已经决定,何必再来问朕?”
——诛心之言莫过于此!
即使这的确也是事实,但是,心知肚明与宣扬出口完全是两件事。
霍光也罢,田千秋也罢,都没有谋反的心思。
听到少年天子如此言语,两人顿时脸色大变,却也只能低头谢罪。
“陛下欲死臣乎?”田千秋颤巍巍地言道。
霍光却没有说话。
这让刘弗陵心中的怒火顿时更盛了。
“朕欲死尔,尔如何?”刘弗陵冷言,对自己素来优容的丞相发泄着怒火。
田千秋语塞。
——难道要他说‘陛下想要他死,他便去死’这样的话吗?
霍光眯了眯眼,对刘弗陵道:“君侯乃忠臣。无罪而杀忠臣……”
霍光抿了抿唇,终究没有把话说完,然而,无论是刘弗陵,还是田千秋,都明白霍光想说什么。
——无罪而杀忠臣,桀、纣之行也!
虽然霍光未曾真的说出口,但是,刘弗陵的额头仍然暴起了青筋,一夜未平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
“君侯为忠臣,将军可为忠臣?”刘弗陵扶着玉几,问得咬牙切齿。
田千秋被刘弗陵的问题吓了一跳,却只能低下头——君臣二人之间的问题……不是其它任何人可以插手的。
霍光同样低头,以平静的语气答道:“忠奸之辨,简在帝心。”轻描淡写地就将这个问题还给了少年天子。
刘弗陵不由攥紧了拳头,心中冷笑不止。
三人都沉默下来,殿中一片寂静。
沉默了好一会儿,霍光将自己面前的简册往前推了推,一派恭敬地对刘弗陵道:“此为尚书所拟之诏,请陛下阅之。”
殿中侍奉的小黄门看了一眼皇帝,见其并无拒绝之意,便上前捧了诏书,奉予少帝。
刘弗陵久久没有伸手,霍光与田千秋也没有催促,小黄门更加不敢催促。大约耗了半刻的时间,刘弗陵才伸手接过简册,展开扫了一眼,随即将简册掷给小黄门。
“可!”刘弗陵冷言,“将军下次大可以直接以尺一板拟之!”
霍光接过小黄门交还的简册,随即就听到刘弗陵的这句话,他微微挑眉,再次低头躬身:“臣谨奉陛下之诏。”
田千秋低着头,听到霍光的回答,不由就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心中却有些复杂滋味翻涌。
——霍子孟做得……有些过分了……
田千秋暗暗叹息。
——无论如何,床上这位是少帝!
——再年少,那也是君!
霍光无意激怒刘弗陵,只不过,以他如今的权位,真的不再需要顾忌那么多了!
——刘弗陵若是聪明,就不该再有激怒他的言行!
他抬起头,正好就看到了刘弗陵强自按捺怒意的忿恨之色。
刘弗陵也是一怔——他拿不准,自己究竟流露了多少心思在脸上……
霍光微微一笑,低头请示:“臣等所奏已毕,不知陛下是否尚有所诏?”
刘弗陵摇头。
田千秋抬起头,正好就是霍光转头看向他的时候。
对上霍光似笑非笑的温和眼神,田千秋心中一紧,随即便转头看向年少的天子,毕恭毕敬地道:“若是陛下别无诏令,臣等当退。”
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离开,禁闼、宫门都要关闭了。
刘弗陵点了点头,抿紧双唇,竟是不肯再说一个字的样子。
霍光与田千秋都不在意。两人行礼如仪,恭敬地退出了帝寝。
出了殿门,两人方步下高台重阶,田千秋便又咳了一声。
“君侯可安?”霍光关切地询问。
田千秋刚要说什么,就见霍光陡然皱眉,目光凝神着他身后的某处。
田千秋立即转身看去,却见重阶之下,一个身量不足的女孩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静静地立在他们方才出来的殿门处。暮色让他看不清女孩的容貌与神色,但是,这些并不妨碍他猜出那个女孩的身份。
“是皇后?”田千秋略显诧异地看向霍光。
霍光点头,向着重阶之上的女孩深深拜首。田千秋自然也是如此。
兮君看着外祖父向自己行礼,神色并无变化,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在片刻之后,抿紧了双唇。
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霍光与田千秋悄悄相视一眼,两人一起抬头,却见重阶之上已经没有人影了。
田千秋抹了汗,强撑着站起,对霍光道:“大将军,皇后何意?”
霍光苦笑:“我不知。”
田千秋讶然,看了霍光一眼,便垂下眼,点了点头,道:“难为大将军了。”
两人这才并肩离开。
出了骀荡宫,田千秋再次开口:“大将军……”
“君侯但言。”见田千秋有些犹豫,霍光爽快地应道。
田千秋笑了笑,随即正色道:“仆以为将军愿为忠臣。”
霍光点头:“固所愿矣!”
“既是如此,大将军方才为何……”田千秋看向霍光,没有把话挑明。
两人并无止步,见田千秋看向自己,霍光便伸手扶住老丞相的手臂,一边走,一边言道:“君侯不知前夜之事……”霍光苦笑:“如今,我再如何表示,陛下也不会信我。”
田千秋一愣,方要说什么,又想到自己方才的沉默,此时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己所不欲,勿施欲人。
——他既然不能有“君欲死臣,臣即死”的想法,又何能强求霍光?
摇了摇头,田千秋不由叹息:“陛下……”
霍光也跟着叹息。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两位内朝与外朝的第一人究竟是在叹息什么——是叹息这位少帝,还是叹息选择了这位少帝的先帝……
出了禁闼,田千秋所乘的小车已经在等了,霍光亲自将田千秋送上车,刚要拜别,却被田千秋攥住了手腕。
“君侯?”霍光有些困惑。
田千秋看着霍光,慢慢言道:“我知将军之忠,然将军当令天下人皆知。”
“君侯教我!”霍光十分谦和地询问。
田千秋摇了摇头,放开手,轻声道:“将军何必人教?三思而行即可。”
言罢,田千秋便命御者御车离开。
望着小车离开,霍光微微眯眼,半晌没有动弹。
霍山与霍云过来时,就见霍光一个人立于黄闼前,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大将军……”霍山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霍光立刻转头,见是他们,凝重的神色立即缓了几分。
“汝二人同来?”霍光有些意外。
霍山点头,伸推扯了霍云一把:“云有事相告。”
霍光看向霍云,却见这个从孙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兄长,随即陪笑着望着自己:“叔祖父……”
霍光失笑:“汝做错何事?”
霍云立刻摇头:“不是错事!”
“哦?”霍光挑眉,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
霍云清了清喉咙,将要开口时又低下头,声音也十分轻,他说:“其实,我也不知是否做错……方才在家中,夫人问我……”
霍光嗯了一声,眉角一动,明显有些不悦了。
霍云连忙解释:“将军命我配合宦者、掖庭行事,事已办妥,今日,我本是番休。”
霍光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霍云松了一口气,不敢再犹豫,一鼓作气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归家后,夫人就来见我,问及皇后之事,我便说皇后无事,夫人很惊讶,拂袖而去。”
“嗯!”霍光点头,有些漫不经心了,“汝不必理会。”
霍云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显。
霍光只以为霍云是因为显的不高兴而不安,便不在意地答了一句。
霍云却没有因为霍光的态度而放松,而更加小心翼翼地言道:“夫人从我居处离开时,我听见夫人吩咐婢女,一迭声道‘要带成君见其父。’我便立刻入宫来寻叔祖父了。”
“荒谬!”霍光皱眉,当即拂袖,刚要离开,又停步看向霍云,冷言:“既是番休,已出宫,就不当再擅入!”
“谨诺。”霍云不敢多言,立刻低头。
“自去光禄勋寺领罪。”霍光扔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待霍光走远,霍云才抹了抹额头冷汗,没好气地瞪了兄长一眼:“阿兄可满意?”
霍山拍了拍他的肩:“辛苦。”
霍云耸肩让开他的手,依旧不满:“光禄勋虽然不会严惩,然必有罚。”
张安世不会不给霍光面子,但是,这种事情,既然要罚,便必要有以敬效尤的效果,必不会轻罚。
霍云想想便沮丧不已。
霍山笑道:“好了!我陪汝去见光禄勋。汝受罚,我相陪。”
霍云撇了撇嘴:“不必了。”
霍山拍了拍弟弟的头,随即揽着他的肩,往光禄勋寺走去。
霍云心里稍稍平衡,却还是放不下,走了一段路,还是问道:“阿兄以为叔祖父会废兮君?”
“不是我以为。”霍山笑道,“而是外面,很多人都在这样想。”
霍云皱眉,随即却道:“若是叔祖父当真有此意呢?”
霍山挑眉:“既然叔祖父无此意,又何必想此问?”
霍云刚要说什么,霍山忽然停步,对他道:“我有事与叔祖父说,稍后再去光禄勋寺见汝。”言罢竟直接转身离开,留下霍云愣在原地,半晌才回地神来,气得直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