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寒风已经有些刺骨的感觉了。
这种时候,即使是艳阳高照,只着单衣跪在室外的石板地面上,仍然会让冷得颤栗不止。
霍成君吓坏了。
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抱住双膝,紧挨着木雕镂空的内户,一动不动,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直到现在,她不敢相信,她的父亲会对她的母亲大发雷霆到这种骇人的程度。
北院中奴婢同样惊骇欲绝——他们的主人如此严惩女主人……那么……侍奉女主人的他们会有怎么样的下场?
他们不敢想像。
然而,该来的一切不会因为他们这些奴婢的恐惧便不再到来。
“子方,把这儿的奴婢全部发卖了。”霍光根本没有看那些奴婢,只是有条不紊地做出相应的处置,“还有女公子的保阿乳母,全部换了。”
王子方心惊不已,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夫人身边这些奴婢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否则,昨日,他也不会拦不住夫人出门。
——都像他们这样行事,他干脆不管内事算了!
“诺。”王子方低头应了,人却没有却,只是摆了摆手,自有人立即将那些奴婢全部带走。
北院的奴婢都顺从地跟着那些受命的大奴离开了——只是发卖已经是极好的下场了——却也有人仍然抱着一丝侥幸。
“少姬!”霍成君的乳母寻了个空,扑到女公子的面前,痛哭流涕,抱着她不肯撒手。
霍成君本来就吓坏了,这会儿被乳母抱住,更是全身僵硬,只是不说不动。要带保母离开的大奴却不敢随意动手,生怕碰触到女公子,引祸上身。
霍光却是极不耐烦,瞪了王子方一眼:“此女是何人所选?”
王子方苦笑,躬身低语:“少姬之事素来是夫人亲自安排,臣等无法插手。”
听到这个答案,霍光随手拿了一件器物向堂下砸去:“显,尔就为成君选如此人物为保阿乳母?”
严厉的质问伴着器物落地的声音——霍光砸出去是漆案上的一个漆制耳杯。
显已经冷得不行了,被霍光如此严厉地质问,她当即打了一个寒颤,颤抖着伏首下去:“妾知罪。”
霍光冷哼一声,推开身侧的凭几站起。
“汝若是不能承担母职,为吾子寻一个称职之母却非难事!”霍光淡淡地言道。
显猛然叩首:“妾定然……”
“少姬!”一声凄厉的呼嚎骤然打断了显的话,让她脸色立变,眼神也变得异常凶恶。
霍光不由眯眼,王子方也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位女君来。
呼嚎的还是那位大胆的乳母。他们夫妻说话的时候,王子方冲着那个大奴打了手势,让他们尽快了结乳母的事情,那些大奴也听见了主人的话,如何不明白轻重缓急,当即也顾不得多想,就用力想强行带走乳母,不料那名乳母竟是大喊起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幸好其中一人当机立断,抬手击晕了乳母。
看到这一幕,显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却又听到一声惊呼。
“阿姆!”
这次是霍成君拉着乳母的胳膊不放了。
霍光眼神更加晦黯了。显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翁!与阿姆无关!”霍成君总算还是不太笨,没有只顾着痛哭,而是哭着向霍光求情,“是阿母要带我出去的。”
霍光看了一眼最小的女儿,神色稍缓,重新坐了下来。
霍成君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手中一空,再一看,竟是那些大奴趁她闪神的工夫便将乳母拖走了。
“阿姆!”霍成君踉跄站起,竟是想追过去的模样。
王子方吓了一跳,连忙示意两名婢女将这位女公子拦下。
“奇哉!”霍光倒是笑了。
“霍家诸子,敢当面求我改主意的,成君是头一个!”霍光眯着眼,盯着堂下跪着的显,语气竟似乎很愉悦。
显是了解霍光的,当即便叩首在地,谢罪道:“妾教养不力!”
霍光拉过凭几,微微侧头,对王子方道:“将女公子带走。”
王子方立即示意那名婢女将女公子强行抱出北院,自己也往门口又靠了靠。
果然,霍成君的哭闹声听不到之后,霍光便狠狠地发作了。
啪!
竹制的凭几竟是狠狠地砸到了显的肩背上。
显当即便趴倒了在地,只觉得半边身子都火辣辣的。
显虽然是婢女出身,但是,她自幼便跟着东闾氏,到霍家之后,她是主人的御婢,又生了儿子,二十余年来,她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别说挨打,除了被东闾氏与霍幸君用话刺上几句,她根本连半点不顺心都没有遇过。
——这般遭遇绝对是第一次。
这也是霍光第一次对妻妾动手。
先帝时,他常年禁中随驾,与妻妾聚少离多,家事全是东闾氏掌管,他在家除了休息,便是待客,根本不会理会妻妾做了什么。先帝崩后,他是大司马大将军,奉诏秉政,哪里有功夫管家事?
东闾氏在世时,他不曾为家事操过心,后来,以显为適妻,除了霍禹的缘故,便是因为她曾是东闾氏的婢女——他想着,即使她连东闾氏的一两分都不及,有东闾氏昔日的成规在,家中也不至于出什么变故。
“教养不力?”霍光越想越恼,“夫人昨日不是对着皇后,教导两个时辰吗?何以自认教养不力?”
显趴在地上,心中激愤不已,却不敢动一下。
——说到底,她的夫君如此恼火,还是因为她对那个小女孩……不敬!
霍光哪里会顾忌她的想法,见她一动不动,便更觉恼火:“跪好!”
显一个激灵,强忍着痛意,重新跪好。
“尔须谨记,尔何以为夫人!”霍光毫不留情面地教训。
——更重要的是,此时,北院之中,霍家管事的奴婢全部在堂下站着。
霍光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对显说的,不如说是对这些奴婢说的!
——显虽然是夫人,但是,霍家的奴婢最好惦量着,不要什么都听她的!
显感到了屈辱。
——他能让她当夫人,也就能让她连奴婢都不如!
——就如此时,奴婢立着,她只能跪着!
——她知道这一点,但是,当着家中奴婢的面,点破这一点……
霍光是半点体面都不给她了。
说完这句话,霍光便摆手让王子方领着院中退下。
察觉了这点,显虽然低着头,却还是稍稍挺直了腰。
霍光从堂上走下,在显身边站住:“想让成君当皇后?”
显一惊,好不容易才压下抬头的冲动,却也因此而全身颤栗。
霍光冷笑:“汝以为上官家败了,兮君便可以任汝妄为了?”
“妾决无此心。”显惊惶地表明态度。
啪!
霍光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显垂下头,连捂脸都不敢。
霍光用力抬起她的下颌,冷冷地道:“汝之意连兮君都瞒不过,还敢欺我!”
显不由颤栗。
霍光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缓缓松开手,显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谢罪:“妾知罪!”
霍光冷笑:“我不想禹成出妻之子,故,此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提。”
“谢吾君!”显如释重负,额头再次狠狠地磕在坚硬的石板。然而,霍光连看都没有看,只是继续以冰冷的语气言道:“不要让我知道尔对皇后之位还有非份之想。”
“诺!”显现在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霍光盯着妻子看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道:“从今日起,家事由子方掌管,汝有所需,遣婢告予子方。我不希望尔有第三次机会擅自出门。”
显不敢置信地抬头——这意味着她除了夫人的名位,什么都不再拥有。
“吾君……”显想争辩什么。
霍光却不愿与她多说什么:“噤!”
显不得不将自己想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汝有暇,便好好教养成君!”霍光不悦地言语了一句,“就成君如今的样子,尔还想其当皇后?”
这么一句话,让显不由愣住了,待她回过神,霍光已经离开了北院,王子方与几名奴婢站在她的左右,肃手不语。
显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王子方笑着阻止了:“吾君有言,两个时辰后,夫人方可起身。”说着便指了指院中新设的日昝。
显当即便变了脸,然而,看着王子方的笑脸,她怎么也不敢违逆,连质问都没有,只是冷着脸,静静地跪在院中。
两个时辰一到,王子方便让两名婢女将显扶起,小心翼翼地将她送上堂,堂上早有女医在等候了。
等女医出来,王子方才登堂对自己的女君道:“吾君******将家中籍册符钥俱交予臣。”
显狠狠地拍了一下凭几,刚要喝斥,就对上王子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一惊,刚提起的气势也顿时退了下去,抬手指向堂上的一个漆柜:“俱在此。”
王子方有些失望,却也不能说什么,过去开了漆柜,将所有籍册符钥都清点了一遍,才摆手让人上堂,将这些籍册符钥全部取走。
东西拿走了,王子方也就请退了,显自然懒得留他,只是让他尽快遣奴婢过来侍奉。
王子方笑着应了,却又道:“臣尽快安排,然则,吾君有令,让臣先将东闾家昔日的媵送整理清楚,以便移交中宫。调派奴婢恐需要一些时日方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