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必设帐了……”
看了一下空旷得有些骇人的前殿,兮君闭上眼,轻声言道。
众侍御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名长御点头,随即又向皇后进言:“婢子以为,殿中帷帘还当放下。”
兮君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们随意。
众人立刻无声地忙碌起来,年幼的皇后却一直闭着眼睛,直到内谒者在殿门外禀奏:“左将军、车骑将军见皇后。”
兮君陡然睁眼,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敞开的殿门。
上官桀与上官安并不算十分狼狈。
毕竟,霍光也不需要对他们进行拷问,因此,他们只是下狱而已。
当然,他们的状况也不是很好。
毕竟是在狱中,又是诏狱,又是举家皆坐。
他们仍然穿着两日前的衣裳,丝衣上满是褶皱,没有戴冠,发髻凌乱不堪。
兮君没有看上官桀,她的目光一直在上官安的身上。
——虽然都是骨肉至亲,但是,她跟上官桀的感情着实淡薄,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也很难让她对上官桀有多少不舍。
——相比较起来,上官安无论行事多么离谱,对她,却是真的不错。
“阿翁……”
兮君站了起来。
看着上官安双鬓染雪的模样,兮君心中不由酸涩得很。
——不过两天而已啊……
然而,这种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
“皇后为左将军、车骑将军起。”
长御的赞礼声让皇后不得不定下神来,强自镇定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与祖父。
上官安原来想上前的脚步,因为长御的这句话而停住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皇后长乐未央。”
首先致辞的却是上官桀。
“皇后长生无极。”
上官安回过神来,终究是向自己的女儿低了头。
兮君重新坐下,听着长御说:“敬谢行礼。”看着自己的父亲与祖父行礼。
待一应礼毕,她才有机会对殿中诸人道:“诸卿且退。”
众人应诺退下。偌大的前殿之中立刻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阿翁……”兮君再次唤道。
上官安嗯了一声,随意地在地上坐下,对女儿道:“汝求大将军了?”
兮君一愣,刚回神,就听上官桀道:“应当是吾等之罪已定。”
兮君不由苦笑,这才认真地看向自己的祖父。
“……大父所言甚是。”兮君无法隐瞒。
上官桀点了点头,很镇定地道:“何罪?何刑?”
似乎是受了上官桀的影响,兮君竟然也镇定了下来,很平稳地说了答案:“大逆毋道。要斩。”
“要斩?”上官桀终于动容。
“成王败寇!”上官安挥了挥手,“万事皆如此。”
“然。”上官桀释然微笑。
——这是一场豪赌。
——他们败了,自然是这个结果。
——若是当日,败的是霍光……如此结果的就必然是霍家!
——他们必定不会仁慈。
——既然如此,他们又有何可怨?
——不过就是……成王败寇。
兮君毕竟年幼,终究是想不通,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就怔住了。
沉默了许久,上官安才发觉女儿的沉默,不由笑出声,待女儿回神,才道:“兮君以为阿翁疯了?”
兮君连忙摇头:“没有!”
上官安失笑,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兮君在愧疚?”
兮君一愣,却是无言以对了。
——愧疚……
——似乎……的确如此!
“兮君以为,吾家之败皆缘于汝?”上官安微微挑眉,盯着自己女儿,似笑非笑地问道。
兮君低下头,竟是默认。
“呵呵呵……”
上官桀忍不住笑出声。
上官安也笑了。
兮君讶然抬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与祖父。
她实在是不明白——这可笑吗?
“稚儿……”上官桀摇头。
上官安也点头附和。
“稚儿?”兮君喃喃地重复,“非我之错?”
上官安站起身,走到女儿面前,微微侧头,盯着她的眼睛道:“汝一介稚女,能有何为?何以为错?”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质问,兮君却忽然鼻子一阵发酸,竟流出了泪。
“阿翁!”
——她是稚儿,可是,她不笨!
看着忽然扑到自己怀里的女儿,上官安不由皱眉,却终究是温柔地抚上女儿的背,来回摩挲片刻,方道:“我方才见到不少新人。”
“嗯……”兮君应了一声。
上官安道:“兮君……汝之一举一动皆倍受瞩目……唉!我与汝说这些何用?”
叹了一口气,上官安稍稍推开女儿,捧着她的脸道:“兮君,此事……是我等失算,非汝之过。”
兮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既然,兮君此时仍在椒房殿……想来……此事不致与汝相涉。”上官安轻抚女儿的脸颊,“大将军既有此心,日后,汝只需倚其庇护即可!”
“阿翁!”兮君终究开口,“我去求大父……”
“不必!”
拒绝之辞出自上官桀之口。
“大父?”
兮君皱眉,不明白,为何他竟如此迅速地拒绝。
上官桀摇了摇头:“此事……非霍子孟可左右。”
兮君瞪大眼睛:“怎么会?”
上官安被女儿的表情逗乐,歪了歪头,伸手拧了一下女儿的鼻子。
“阿翁!”
“稚儿!”上官安轻敲她的额头。
见孙女仍旧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上官桀不由皱眉,思忖良久,还是道:“此事,不便解释。”
兮君愕然,半晌才道:“非外祖可左右……与县官有关?”
看着父亲与祖父惊讶的神色,兮君不由勾起唇角,却只有瞬间,随即,她便继续沮丧下去了。
——她是稚儿,可是,她一点都不笨。
“既然如此……”上官安挑了挑眉,对女儿道,“兮君当谨记,县官比汝之外祖父更不可信!”
上官安的这句话让兮君瞪大了眼睛,眼中、心中充满了“我不敢相信”五个字。
上官安却没有解释,只是很认真地要求女儿:“须谨记!”
“……诺。”兮君终究是应了下来。
上官桀看了看孙女,叹了一口气:“当言之事已俱言,无事矣。”
这是要请退了。
兮君用力攥住父亲的手。
“阿翁!”
上官安闭上眼又睁开,缓缓地扯开女儿的手。
“阿翁!”
兮君挣不过父,闭上眼,掩去所有神色,随即又深吸了一口气,道:“阿翁,大父,汝等可有欲葬之所?”
上官安的动作一僵,却是真的停了下来。
“我……一直欲与汝母合葬……”上官安很认真地思索着,“如今,必不可行也……”他叹了一口气,眉角轻动,对女儿道:“只需离汝不远即可。”
上官桀地回答更简单:“转告霍子孟,葬我于茂陵。”
“诺!”
——霍幸君葬于茂陵郭东。
——反正,他们父子是想葬于茂陵。
“茂陵?”
听到皇后使者转告的话语,霍光倒是愣了一下,随后却是叹息,苦笑:“此言尚早。”
“中宫之意,若是大将军无异议,中宫即遣人先行准备……”皇后的使者十分诚恳地说出了皇后打算。
——墓冢可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准备好的。
——虽然上官家早有准备,但是,此时的状况是,原来准备墓冢都不可再用了。
霍光未置可否,只是道:“所遣若为皇后私奴婢,但毋违律令,何人可禁?”
使者一愣,回过神来便没有再说什么,向霍光行了礼便告退了。
听到使者转述的答复,兮君不由惊讶,抬眼看向一旁侍立的郭穰。
“中宫?”郭穰微微倾身,以为皇后将有所言。
“汝……汝为何肯定大将军定会准允?”兮君实在想不通了。
遣使之前,郭穰从廷尉寺还宫,又从建章赶过来复命,正好听到皇后所遣使者说的话,当时,他就对皇后道:“敬夫人所葬乃上官家所得之地,又置有园邑,必无可废,中宫但遣私奴婢于园治坟,并无不妥,大将军必不会反对,中宫亦大可不必询之。”
对皇后明显的疑问,郭穰微笑,恭敬地答道:“臣只知大将军非寡义无情之人。左将军与车骑将军之愿,并非无理所求,大将军何必为难?”
兮君点头,却随即就苦恼起来:“私奴婢?吾何有私奴婢?”
——奴婢有官私之分,官奴婢隶属朝廷,私奴婢则属私人。
兮君身边侍使之人,除了宦者就是宫人,宦者多属少府官吏,宫人则是官奴婢。
——私奴婢……她是不是该遣人去市井买些奴婢?
这样想着,兮君也就这样说了。
——郭穰是私府长,掌管的就是她的私府收入,要买人,总是要他出钱的。
郭穰不由抽了抽嘴角,抽了半晌,才好容易说出一句话:“中宫可记否?臣今日奉诏处置何事?”
兮君不解:“私府长为我取回先妣与外祖妣所遗。”
郭穰与皇后对视了好一会儿,在一旁听了这么久的傅母终于忍不住了。
“中宫,婢子以为,敬夫人与东闾夫人昔日之媵送之中,必有奴婢。”傅母很肯定地说。
“是吗?”兮君不确定地询问。
“是!”郭穰忍不住叹息。
——果然!
——皇后毕竟只有九岁!
(谢谢月洒竹林的评价票。总算赶出三更了……望天……卡文……原因是——我在看电视与码字之间挣扎……HB0的《罗马》,第一季很不错,第二季……惨不忍睹中,几处惊艳……让我在痛与快之是徘徊……不过……总算是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