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矣……
春天是做什么的?
《诗》云:“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从正月到三月,都是行吉礼的好时间啊!
——正月……正月之旦,是谓正日,躬率妻孥,洁祀祖祢。乃以上丁,祀祖于门,及祖祢,道阳出滞,祈福祥焉。以上亥祠先穑,以祈丰年。……择元日,可以冠子。……命成童以上上大学……命幼童入小学……谒贺君、师、故将、宗人、父友、友亲、乡党耆老。……
——二月……祠太社之日,荐韭卵于祖祢。……择元日,可结婚。……玄鸟巢,刻涂墙。……顺阳习射,以备不虞。……
——三月……三月三日,以及上除……自是月尽夏至,煖气将盛,日烈暵,利以漆油,作诸日煎药。……农事尚闲……葺治墙屋,以待雨。……是月也,冬谷或尽,椹、麦未熟,乃顺阳布德,振赡匮乏,务先九族,自亲者始。无或蕴财,忍人之穷;无或利名,罄家继富。……缮修门户,警设守备,以御春饥草窃之寇。……
夏小正记曰:“二月娶妻之时也。”
周制,仲春之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
一般的吏民之家都认为,仲春阴阳交,故顺天时,以成婚礼,所以,都是正月加冠,二月娶妇。
当然,也有一些更讲究的人认为这种习俗有悖古礼。
比如儒家就认为:“群生闭藏于阴而育之始,故圣人因时以合偶男女。穷天数,霜降而妇功成,嫁娶者行焉。冰泮而农桑起,婚礼杀于此焉。”又云:“冬合男女,春班爵位,皆谓顺也。”(注)
董仲舒也在书中写道“圣人以男女当天地之阴阳。天之道,向秋冬而阴气来,向春夏而阴气去。是故古之人霜降而迎女,冰泮而杀止,与阴俱近,与阳俱远。诗云:‘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也。”
——也就认为,秋冬才嫁娶之时,到仲春之时,其实已经嫁娶的最后的期限了,所以,“令会男女”却来不及备礼,才会“奔者不禁”。
另外一些人又认为,婚礼根本不拘季节。
——因为《春秋》的记载中,婚姻之期是四时通用的。
——那些人为,《春秋》举秋毫之善,贬纤芥之恶,故春狩于郎,书时,礼也;夏城中丘,书不时也。此人间小事,犹书得时失时,况婚姻人伦端始,礼之大者,不讥得时失时不善者邪!偏偏《春秋》二百四十年,鲁女出嫁,夫人来归,大夫逆女,天王娶后,自正月至十二月,从不以得时失时为褒贬。
——隐二年冬十月,夏之八月,未及季秋,伯姬归于纪;周之季春,夏之正月也,桓九年春,季姜归于京师;庄二十五年六月,夏之四月也,已过仲春,伯姬归于杞。
——再者,冠婚笄嫁,男女之节,冠以二十为限,而无春秋之期,笄以嫁而设,不以日月为断。《士婚礼》的请期之辞也只云“唯是三族之不虞”,卜得吉日,则可配合。
总这,婚姻之义,在于贤淑,四时通用,协于情礼即可。
事实上,虽然婚姻多结于春日,但是,在其它季节缔结婚姻的,也不是没有。
比如。那位皇曾孙不就是赶在十二月成的婚?
可是,无论礼法如何,春季……
——总是“有女怀春”,而不是“有女怀秋”……啊……
义微行医多年,对女子之疾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到了春天,总有些人会有“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之类的心思,但是,那些人也知道这种心思与礼不合,因此,多会自鄙自轻,最后郁结于心,难免病上一场。
皇后的确是受了风寒,但是,直接病成这样,总是有别的原因的。
若是一般女子,义微多是依着礼法点拨几句,再说上几句亲人忧心之类的话,病人便不会再纠结了,可是,皇后又有不同。
自从初幸之后,因为霍光之前的禁令,皇后完全是专宠。在一般人看来,至少在义微看来,上官皇后应该不会有怀春伤秋的感受的……可是,偏偏皇后的病征又的确是多思……
义微不免就奇怪了,却又想不出头绪,直到霍光也赶了过来,义微才觉得事情可能不简单,但是,偏偏上官皇后与知情的人又不露口风……
作为医者,义微也明白,有些人天生地就好多思,难免伤脾,以至体弱,比如如今这位皇后的母亲。
——敬夫人本就心思重,又好强,当年的事情一出接一出,最后难产而亡,在义微看来,几乎是不能避免的。
——有那样的母亲,又年幼失恃,再加上父族尽殁,上官嫱就算再亲近霍光,也难免为自己伤怀,也不可能放下心思,无忧无虑。
——可是,那些事……就算是元凤元年,也过去近五年了!
——前些年都没有因此而病倒的情形,怎么今年反而病倒了?
义微能怎么想?
——也就难怪义微往某些难言之事联想了。
这会儿,倚华找了来,义微也不想为难,见她不好开口,便干脆试探了一句。
虽然是试探,但是,义微还真的没有认为会是这个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容易想到而已。可是,倚华的反应却让义微心惊不已。
——难不成……还真的是……
幸好,苦笑之后,倚华又摇了头,这才让义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长御……”义微轻吁,看着倚华,满眼的怨尤——有她这样的吗?
倚华叹了一口气,神色却更显凝重,让义微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长御亦不知详情?”义微忽然明白过来。
——倚华既然来找她了,也就是打算与她说明事由,以倚华的性子,也不会故弄玄虚,可是,她却一直不言语……
——只能是说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了。
倚华点了点头。
“中宫究竟为何恩……此番……我亦不能断言。”倚华轻声对义微说。
义微挑了挑眉,略一思忖,却是问倚华:“大将军为何而来?”
——探病?
——皇后病得是不轻,但是,还没有霍光不安的地步吧?
——霍光不仅来了,还留了不短的时间,连张安世让人通报有急事,他都没有离开!
——这其中……
听到义微的问题,倚华不由眯眼,想了想才从怀中取了一个小巧的圆盒递给义微:“大将军为此而来。”
义微接过圆盒,又看了看倚华,见对方示意她打开,她才打开盒盖。还没有看到里面的东西,只是嗅到其中散出的味道,义微的脸色便陡然一变,差一点就失手摔了圆盒。
义微手一直颤抖,好容易才重新合上盒盖,连忙就递还给倚华。等倚华接了过去,义微才颤着声,问她:“此药……从何而来?”
——这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宫中!
倚华收起圆盒,垂着眼,轻声回答:“大将军方才所予。”
——言下之意,霍光来椒房殿恐怕就是为了这个……
听到这个答案,义微反而镇定了下来,神色缓了不少,好一会儿才道:“大将军何意?”
“大将军……忧中宫……”倚华冷笑,“有身!”
义微一怔,随即道:“中宫未……”
话未说完,义微便先变了脸色。
——这一次,霍光亲自过来问了病情,明知道皇后并未有孕,却仍然将此药给了倚华,其意……不言自明了……
——是预备日后……
定了定神,义微向倚华伸出手:“此药不宜。”
——不就是不想让皇后有身吗?哪里需要用这种虎狼之药!
——用到这种药就迟了!
倚华犹豫了一下,才将圆盒又交给义微。
义微收了起来,淡淡地道:“大将军不知药力轻重。三日后我另予药于君。”
倚华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义微才再次开口:“方才之事……皇后并非因此而病……”
倚华点头,皱着眉,轻声道:“昨日,掖庭令告休,中宫……神色……”
义微一怔。
倚华又道,语气却十分的肯定:“别无它事!”
三月三拨褉时,皇后是受了风寒,但是,既然未召医者,也就是并无大碍,之后十数日也没有什么事发生,倚华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张贺告休时,皇后似乎有一瞬的失神……
两人相视一眼。
——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两人都是久在宫禁之中的,各自心照不宣,也不再言语。
相较宫中与张家的情形,廷尉狱中却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据说又要赦天下了……
——对狱中的很多人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吉的事情了!
注:这是《通典》所记《孔子家语》之中的内容。1973年的考古发现,在西汉时,已经有相近内容的简牍传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