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行跪拜之礼,心中皆是惊诧万分。从未听闻官府缉拿犯人会惊动太后,可见事关重大。
原来刘娥这两日因忧虑逍遥门之事,怕留下祸患,费心劳神,身体抱恙。夜里便急召御医诊疗。偏偏最为信任的御医不当班,便命出宫传召。而恰此时,这御医被郡主请来诊疗赵一凡。一番询问,刘娥这才得知赵一凡暗中已回京城,顿觉大喜,知机不可失,身体不觉好了大半。
她一面暗中派人盯着,一面让人传口谕,命程琳拿人。除此之外,速召张德忠等人回京。
听回禀得知赵一凡进了王府,她料到程琳无计可施,需亲自走一遭。无论如何,她也要除掉赵一凡这个心腹大患。
太后驾到,一切事情只需听候太后吩咐即可,程琳的心本可以放下。可是,此刻,他的心却越发凝重。
太后的到来,意味着局面将更加严峻。一个是大权在握的太后,一个是在民间朝臣中威望颇高的王爷。若是这二人公然对抗,那么,对表面稳定的朝局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的脑中满是疑惑,这个赵一凡,究竟因何事得罪了太后,竟让她不顾大局而涉此一险?
赵元俨没有下跪。他早已得到****,可面君不跪,剑履上殿。
随着刘太后的车辇愈来愈近,他知道必有一场暗战。而他的胜算,也是幽微。太后敢来,说明她已有破釜沉舟的打算。
赵元俨一回身,看见管家此刻在不远处跪着,他顿生一念,快步走过去,扶他起来,大声道:“太后驾到,你速去内府命王妃等盛装相迎!”边说,边卸下随身携带的玉佩,小声道:“你带此物速求见吕夷简!命他速来!”
管家心下明了,忙大声应着往内府去了。
北宋政务机关驻地大多在皇城南门——宣德门外,已备皇帝随时召见。枢密院和中书省称为东西二府,分管军事、行政。三司主管财政。这三者构成北宋基本的中央机构。
中书省以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总领行政。以参知政事为副相,又称为执政。与宰相合称为‘宰、执’。
吕夷简为当朝宰相,位高权重,且是官宦世家,父辈功勋甚伟,在官场盘根错节,关系深厚。
赵元俨心中暗暗计算着路程,到南门外东府政事堂来回至少一炷香功夫,吕夷简未必能赶得到。看来,还是早作打算。
一时,太后的车辇至王府门口,宦官内侍副都知阎文应搀扶着太后缓缓下车,众人行礼。
赵元俨走到阶下,至太后一丈远处,拱手大声笑道:“荆王元俨参见太后娘娘。不知娘娘千金贵体亲临,实在惶恐。”
刘娥着朝服,通身衣着攀龙附凤,华美夺目。头上的龙纹金钗所坠的三个紫色宝石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伴随着远处树间传来的阵阵蝉鸣,更让人心绪不安。
她看着低下头去的赵元俨,尤其是隐隐的白发让人触目惊心。他们的上次见面,依稀记得是上元节。那时,他的白发似乎还未有迹象。
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皇叔,如今也是露出老相,这让刘娥的心中掠过几丝凄凉。她点点头,笑不露齿,道:“皇叔不必多礼。今日哀家来,是怕臣属们办不好差事,未免伤了亲戚们的和气。想了想,哀家亲自来,给皇叔个说法,也不令皇叔为难。”
赵元俨直起身子,笑道:“太后说笑了。太后高高在上,仍能为我等臣子着想,实乃是大宋之福。”
刘娥淡淡一笑,转过身,对着跪在地上的程琳问道:“程爱卿,差事办得如何?”
程琳即刻回道:“回禀太后娘娘,今日得命后,下官带人搜查了赵家,未见到人。听闻到了王府,便赶来捉拿。不过,王爷称赵一凡已然出府,属下这便带人到别处搜寻。”
“糊涂!你怎可置皇叔安危于不顾?!”刘娥登时拉下脸来,怒道。
程琳和赵元俨一时不知何意,但都觉必有下文。
果然,程琳惶恐求指点之后,刘娥气道:“那赵一凡若是未曾出了王府,而是在王府之内藏匿起来,欲要对皇叔不利,又该当如何?”
一听此言,赵元俨心中一阵震颤,果然是有备而来。
他欲要开口,只听太后喝道:“程琳!将王府围起来!石元孙!你带人进王府搜查!记住!切不可伤一桌一椅,一草一木,违令者斩!”
程琳听命,只得重新下令将王府重重围住。石元孙为殿前司御龙直都虞候,此刻得令后,便带手下百十号卫兵就要冲进王府搜查。
赵元俨高声喝道:“且慢!”刘太后一挥手,石元孙停下脚步,稍加等候。
“太后,恕本王愚昧,那赵一凡乃是本王的女婿,又怎会对本王不利?太后为本王着想,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如此大费周章,实在是有失我大宋颜面。”
刘娥微微蹙眉道:“皇叔有所不知。事到如今,为了给皇叔释疑,哀家也只得据实以告。哀家得到密报,赵一凡与西夏细作勾连,图谋不轨。若是稍有闪失,便是惊天大祸。为了江山社稷,哀家也管不得许多,若是有所得罪,还请皇叔海涵。”
赵元俨怎么也想不到,刘太后竟然会给赵一凡扣上一个通敌的罪名,此罪可大可小。小则斩首示众,大则满门抄斩。而赵元俨本人,若有意为之,也可因此事受到牵连。
救婿心切,赵元俨辩道:“太后明察,凡儿为人光明磊落,又怎能干出此叛国之事?”
“皇叔不必忧心。拿到人必然详加查问。若真是清白,自可还他公道。凡儿这孩子,哀家也甚是喜欢。自然不肯枉屈了他。”
“多谢太后。只是,今早,我看凡儿身体不佳,命他早回。又特命侍卫王信亲自送出府。他并不在王府之内。太后又何必劳师动众,不如早日去他处搜查,或可有信。”
“皇叔一言九鼎,只是我妇人之心,为皇叔安全,还是搜查一番,以求心安。”刘娥狞着眉毛斩钉截铁道。
赵元俨看太后做事决绝,内心中升腾出巨大的忧患。
他背过手去,面有愠色道:“太后一意孤行,微臣只得听命。只是,太后可有想过本王的颜面何存?!事后,京城百姓无一不知,堂堂太后,千金之躯,竟亲自到王府拿人,我王府成了藏污纳垢之地。传入他国,便会落下朝臣不和的传闻。本王颜面且搁置不论,我大宋又颜面何存?!太后又以为如何呢!”
此言一出,赵元俨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
若是太后还顾念这些,事情还未到最坏的时候。怕的便是,这些,都阻挡不了太后即刻捉拿赵一凡的决心。权力,是太过可怕的无底洞。它会让人失去理智。
刘娥沉默片刻,悠然道:“皇叔,你所言甚是。此事有利有弊。哀家亲自来此,正好可表皇叔忠心。哀家怕此事会牵连到皇叔,借此机会,也可命朝臣信服。谏官若是拿此风闻论事,哀家一律不做计较。”
刘娥的话说的很巧妙,避重就轻,说了外围的话,让赵元俨无言可辩。赵元俨心中暗骂,吕夷简为何还未到。若是有他在旁劝谏,事情或许有所转机。
刘娥见赵元俨沉默,知其甘拜下风,一挥手,喝命道:“石元孙!”
话未讲完,赵元俨低沉道:“太后,看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搜查王府了?”
刘娥心平气和道:“还请皇叔见谅。”
“那么,请太后入府御览一物之后再做定夺。”赵元俨的语气中透着坚定,这是他最后的坚守。
刘娥迟疑片刻,略一思量,盯紧赵元俨的目光,笑道:“皇叔,正事要紧。再看不迟。”说罢,未等赵元俨回音,一声令下,命石元孙进府搜查。
王信此刻也不得造次,率众护卫站立两旁,静观其变。
赵元俨打定的主意,是要拖延时间,以期待吕夷简及时出现。他并没有金牌也未有令箭,只有满屋的名家书法还可供赏玩。时间估摸着已然可行,但吕夷简并未到场,他只能考虑到中间出了纰漏。
显然,刘太后宁可撕破脸面,是拿定了赵一凡。赵元俨不禁为这样的野心惊出一身冷汗。从她除掉金刀狼开始,她处心积虑开始朝着虚妄的目标迈进。
赵元俨眼睁睁看着禁军进府,他不敢想像,结果会是如何。或者,等会看到的,将是爱婿血淋淋的尸体。
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
“太后!今日之事,太后执意如此,若是牵动朝廷社稷,休怪本王未尽臣属之责!”赵元俨面色沉寂道。
刘太后气定神闲,拂拂衣袖,笑道:“皇叔忠心,人尽可知。怎么,不请哀家进府喝杯茶吗?”
赵元俨只得请刘太后进府,程琳只在门外守候,未敢进府。
厅堂之上,刘太后坐主位,闭目养神。身后两位丫鬟轮番捶肩扇凉,阎文应侧立在旁,赵元俨把玩茶具,几人皆是沉默。
屋外未有人语声,四处步履穿梭,井然有序。王府占地几十亩,要细细搜查也属不易。
半个时辰已过,吕夷简仍未见身影。赵元俨的眉头一皱,他知道,这个老狐狸,此刻还不来,定然是不愿来,而非来不了。
时间一点一滴溜走,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赵元俨抿口茶,润润因心中焦躁而略干的嘴唇。这时,只听门外石元孙禀告道:“禀太后,下官有事禀奏。”
赵元俨的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看来已搜查完毕,并未听见有打斗之声,那便意味着未抓到赵一凡。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躲过一劫便好。
刘娥睁开双目,不紧不忙,喝口茶后,命石元孙进来奏事。
石元孙边走边瞟了赵元俨一眼,在太后前半跪着,犹豫道:“禀太后,下官请太后示下,可需屏退左右?”
刘娥意味深长看着石元孙,有些拿不定主意,抓得到还是抓不到都不必屏退左右,莫非有什么难言之事?
顾虑片刻,她命左右退下,只留赵元俨一人在场。
石元孙接着回禀道:“禀太后,王府各处已搜查完毕。抓到一人。不知可否带上?”
顿时,赵元俨五雷轰顶。怎么,凡儿还是没能逃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