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点一点偏西,眼见着就要落山,余晖斜洒在雪地,泛出层层的金光,醉人心脾。
酒已干,人舒畅。
赵一凡与多吉降措足足斟酌了近一个时辰,总算达成共识。计划定于三日后实施,并歃血为盟,以此立信。
待告别多吉,已是夜幕低垂。风,呼啦啦吹着,给赵一凡焦躁的心,更添了些许不安。城门已经关了,八郎李义全仍是未见身影,难道,他不曾留意之前的暗语?又或者,他是等夜深了再出城?
赵一凡叹口气,一翻身上了棵树,猫在粗壮的树干,准备打个盹。刚合上眼,只听一里开外有打斗的声响,他警觉地坐起身,凝神倾听。刹那间,打斗却戛然而止。
他凝着眉,暗暗想到,莫非是多吉降措出了事?难道他被加木杰跟踪?一想到加木杰,赵一凡紧张起来。听多吉降措描述,此人武艺卓绝,乃是吐蕃第一高手。自己并未与他谋面,不知武艺孰高孰低,若是暗中被跟踪,也不无可能。
一面想着,他忙跳下树来,疾步寻着声音而去。
方奔几步,又听得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往这里而来,伴随着粗犷的喊声:“七郎!七郎!……”
是八郎李义全!
赵一凡大喜过望,忙快步迎了上去。
迎头撞上之时,只见李义全一手提溜着多吉降措,在几丈开外猛地摔过来,大笑道:“七郎,此人鬼鬼祟祟,我琢磨着必有隐情,就给你抓了回来。怎样?兄弟一来,就立了一功,有何奖赏?”
被这一摔,多吉降措本能地使用轻功,勉强没有摔倒在地,站定了,气急败坏的瞪着赵一凡,破口大骂:“赵一凡,没想到你是如此的卑鄙小人,方才还歃血为盟,没想到这么快就反悔了?实在是恬不知耻,不仁不义!”
未等赵一凡解释,李义全一头雾水,却也耐不住性子,转瞬飞身过来,将他再次提溜到手中,目光望向赵一凡,疑惑道:“这小子说的什么鸟语?要不要我宰了他?”
多吉降措的剑,早已被李义全卸了,挂在腰间,此时四肢奋力挣脱着,却内力不够,无济于事。吐蕃语,说得既快又狠,多半是骂人的粗话,实在入不得耳。在李义全听起来,倒像是两只鸟在对骂。
看着这二人,赵一凡哭笑不得,忙走过来,拍着八郎的肩膀,苦笑道:“八郎,放了他。这是一场误会。他是吐蕃人,和我们是一伙的。”
李义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多吉降措,摆摆头,手猛地一撤:“七郎,我听你的!”
多吉降措重获自由,怒火仍是未消,赵一凡少不得劝说两句,又命八郎道了歉,他这才灭了心头之火,辞别而去。
没想到,方见面,就闹了这麽一场误会,给七郎添了麻烦,李义全心中着实不得劲,自怨自艾道:“我这人大大咧咧,七郎你莫要介怀,好在我没杀了他。”
“八郎,你说哪里话。我们兄弟,不必这般!”说着,他走过去,给了他个熊抱。
二人哈哈大笑,畅快至极。
“七郎,走!带我见见大胡子,我久仰大名已久了!你是不知,我这一路,有多憋屈!想走也走不快,心中着了火似的,只想着早日见到你和六郎。谁知,来了这一两日,仍是没有你们的音讯,我走时,东方飞鸿明明说过信已发了,我也去寺庙等你们,却仍见不到人。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要私自行动,就是将西夏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你们找出来!”
二人一面走,李义全火急火燎说道。
此时的赵一凡,心中却很不是滋味。猛地,他顿住脚,转过身望着他。
天已黑透,月光皎洁,雪色纯白。
天地之间的光亮,映照在这个久违兄弟的脸庞,是如此令人动容。他笑容满面,眉角飞扬,雄姿勃勃,激情澎湃。尤其是那双执着的眼睛,坚定不移,给人以力量。
“七郎,出了什么事?”看着赵一凡微蹙的眉头,李义全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心一沉,很是不安。搜搜
赵一凡点点头,从容一笑:“是有些事。不过,事情在渐渐好转。这里不安全,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怎么?”李义全讶异道,“不去见六郎?”
“现在还不行,总有一天,会见到。”
听到这话,李义全愁眉紧皱,他意识到必定发生了大事。按照他的性子,若是在京都,定要在此时此地就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是这里是西夏,他初来乍到,不明形势,只得忍了又忍,暂且不提。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来至一处荒凉的树林深处。
四处静寂,皓月当空。
稀稀落落的树影,映在雪地上,如同一幅幅的泼墨画。树枝摇摇摆摆,让这画更添了几分灵动。
熊熊燃烧的篝火,伴着飒飒的风声,二人促膝长谈。
叙别离,话当下。
喝一口好酒,品个中滋味。
李义全随身带了两壶酒,几斤烤肉,二人畅饮一番,边吃边说。
令赵一凡倍感欣慰的是,京都一切安好。圣上虽未举行亲政大典,但已经全权处置朝中大小事宜,并且勤于政务,治理有方。太后刘娥的病,时好时坏,精神错乱之时,仍提起登基之事。圣上念其年老多病,少不得由着她的性子,干出一两件逾矩之事,也是人之常情。纵然朝中有人反对,也不过是三两天的事,很快平息。
“临行前,我特意拜别主子,请求示下。他沉默很久,最后只让我带一句话给你……”李义全一仰头,灌了口酒,万分感慨道。
“什么话?”
赵一凡略感紧张,来了这麽久,可以说是一事无成。
“量力而为,平安归来。”
此言一出,他不禁湿了眼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勾画出圣上说此话时的神情以及心境。远隔千山万水,是如此的清晰和亲切。
“七郎,还有一事,保管你听了之后,乐得忘乎所以。”李义全故意卖着关子。
“什么事?”赵一凡迫不及待问道,他太需要好事来冲淡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不快。
李义全哪里就那么容易告诉了他,骗得几口酒喝,这才嘴巴一咂,大笑道:“你小子,要当爹啦!”
“什么?!”赵一凡惊得跳了起来,心慌意乱而又魂不守舍,“你是说……你是说熙妹妹……不!是郡主有喜了?”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飞身往一里开外窜了几个来回,泪流满面。那个梦,那个赏西湖美景的梦,终会成真!
前提是,他必须得活着回去!这个理由相当强大,他必须见到自己的骨肉,在额头给他轻轻的一吻。还有,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爱人……
谁不曾儿女情长?谁不曾铁血柔情?
即便是在遥遥的西夏,他也要对着月亮说一句:“熙妹妹,你所受的苦,我日后加倍来偿!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