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屏风后有人的身影立在那里,也不靠近,未免惊动床榻上的二人。
内心不觉轻叹,裴焉注视着那二人的身影。
一个是被先皇剿灭的异族王子,一个是当朝少帝,这样的两人原本在立场上便是水火不容,偏偏因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变成如今微妙而无奈的局面。
想起自己先前忍不住对那夏侯潋的多番警告,终究还是没有意义,不免苦笑。
帐前的人依旧平静得不可思议,只是较之过往,敛去了一份狂狷。
只是这样安静相互倚靠的两人,神色皆是如此安详恬静,却不知为何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殇,在四周流泻,只是难以靠近保护着二人的暖意。
直待许久,祁玄英的眼帘,慢慢撑了起来。
“皇上……”
裴焉踱步过去,却见自己的影子将落在他们身上晨曦的柔光遮掩,竟有些鬼使神差地又移开了自己的身影。
祁玄英依旧眸色安静平淡。
“以无名宫宫主的名义传令下去……让魅前往千荷源撤除对楼碧月和霍甘遂的监禁,将他们二人带到全安镇那些萨卡人那里,等候接应……”
千荷源……?“皇上,让楼碧月参与此事,只恐……”
“……朕不能一味地守在原地,如今……时间已经不多了……”
裴焉不觉拧唇看着他。这样平静的神色和语气,让人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觉得流动在他身边的空气太过轻缓,淡到快没有了颜色。
终是无力地一叹。“皇上,你又何必……”
“我一直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指尖掠过怀中人的发丝,看着那双紧攥着自己未曾放松的手有了片刻的怔忡,而后半垂眼帘出了神,“……她要的,也不过是所谓的补偿,只要朕给她补偿,夏侯潋便能全身而退。”
“只是……”
“……无妨的,朕与她总该有个了结,说到底,朕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么……”
裴焉闭了闭眼。
竟是走到这一步……
——当真能说没有损失么……
越过屏风,松开了一直紧攥的双手,还未来得及离去,又听见身后的人道。“……裴焉,记得……对她要保密。”
她?……是指夏侯潋?
叹息一声,踱步离开。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
睡意惺忪地看了一下周围本来该没有变化的黑漆漆的环境,床头淡淡地亮着一颗夜明珠。
眼瞳映着那抹流转飞莹的水蓝,只呆了片刻,瞬间变了脸色。
我靠你爷爷的!那家伙竟然给我点穴,就让我以那么狼狈的样子睡在他面前!
啧……抚了抚额头,有点无力,懊恼间还有含在眼里未干的泪水滑下一道新的泪痕。手背咔了咔,又继续往下掉。
……这样,要何时才是个头。
悲伤过后,有的就是浓浓的疲惫,连眼泪都掉得那么无力。
咦……这是……
放下手时触碰到床头的东西,像是一个盒子。
……似乎,睡着之前并没有看见这个东西?摸了一摸,感觉上面的纹理似乎有些熟悉又说不清,捧起来接着光线一看,竟是可玛的骨灰盒。
咦?……
祁玄英,你?!
我条件反射地扑到床尾的地方挨近那颗夜明珠对着盒子仔细地看了很久。——没错……是可玛的骨灰盒!
猛地抱在怀里,思绪一团乱,一时之间竟连身体也开始发热,呼吸窒了又窒。脸又滑下一道道湿热的泪痕。
可玛……
阿芙,我终于找到可玛了,我终于……
脑子里忽然晃过一个白色的身影,让发热的身体慢慢冷静了下来。
为何?
……与那个赌约一样让人费解,他这样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计划了这么久,却是为了一个跟自己没有关联的东西……现在想起来,他因着阿芙的关系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他全然不了解。
想到这个就觉得更加疲惫。阿芙……你干嘛没事跟敌人的儿子这么要好……还把自己孩子的各种事都透漏给对方,这也太那什么什么了吧……
……能让阿芙如此信任,祁玄英果然……
沉默了一会。冷汗涔涔。
这样看来说是我误会他倒不如说他有恩于萨卡族也不为过,说起来我之前对他又是这样又是那样做贼捣乱各种腹诽诅咒还假想凌迟的……
埋头进膝盖,汗如雨下。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在做什么?”
猛地听到近在咫尺的声音,抬起头就见裴焉端着一碗药,似笑非笑的样子。“怎、怎么……是你……”还以为是那家伙来算账了……
“刑名另有要务在身,这种特殊时期只有在下一人闲晾在一旁,只好授命过来伺候你了~”对我诡异刺耳的声音也不见怪,他撩起袍子坐到床边,眸有戏谑之笑,“怎么,看到心心念念想着的东西就在自己怀里,欣喜若狂不能自已了?”
……靠。
我靠回到枕上,接过他的药一口气喝光,末了还猛地咳了几声。
他很是体贴地笑。“在下知晓你此刻也该醒了,并且有诸多疑问,所以自愿前来为你解惑,如何,在下也算是对得起你了吧。”
我略愕然地瞥了他一眼。看来这家伙的性格也是有点八婆……听说他与祁玄英都是自小便在宫中成长至今,怎么二人性格差异这么多。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的确有许多疑问我百思不得其解,只不知他会回答到哪种程度。
心有诧异,但是看他一脸很纵容很怂恿的样子又觉得一阵恶寒……你爷爷的该不是个圈套吧这种笑眯眯一副很好说话不用跟我客气我的心肠真的就是这么好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诡异……
似乎见我许久没有动静只有点警惕的看着他,也不燥不恼,接过我手中的碗放在床头,眸中笑意不减。“既然你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在下有疑问想要请教一下你。”
我一颗心悬了悬。
是了……他们都知道我是萨卡王子枭彤……
呃,也不对,看昨晚祁玄英所说,阿芙早告诉过他,我是另外一个人。
“不要走神~”一把折扇轻轻敲在我头上,“无须多虑,在下只是想问问,关于你的来历之事。”
我捂着额头。“我……?”
他笑,收回折扇。“不用勉强自己开口,看唇形猜字在下可比皇上还要技高一筹。”
“……”【……你想问我的什么……】
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他也不急着开口,停了片刻,才道:“之前早在御医的诊断下知晓你曾经头部受过伤,记忆不佳偶有忘事,那么,你之前在右相府中曾说,自己已经忘却了身世,忘记了进白琅寺之前的事,是否属实?”
我一阵无语。明明知道真相了,当然也能猜到这是假的吧……
似乎从我的脸色中得到答案,他又笑:“那么,再进一步问,你在成为萨卡族人之前的身世,又是否已经忘却了呢?”
呃。
眼帘掀起直视他,我却是哑口无言。倒是没有忘记,那高耸入云的楼层大厦,堆置着盆栽的小庭园,晾衣杆上随风摆动的衣服……还有原本倒是被我忘记却因着青缎的术法又回忆起来的妈妈的脸……
思绪陷入回忆中,裴焉不动声色地观测着我的脸色。
“……若是在下猜想不错,潋,你应该原本并非萨卡族人吧,你的容貌与身形,都与我中原天佑王朝子民无异,加之萨卡族地处边境草原,四方偏远并无其他种族群落集居,当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豆蔻年华的女孩,又如何凭空出现在萨卡族?”
【我……】
动了动嘴,可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是的,若不是时空扭曲穿越而来,凭我一个15岁的小女生没有任何代步工具如何穿过大片草原去到边境萨卡族……
但是,我是异世之人这种事说出去也没人信,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
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闪现,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看向裴焉,呆呆地问。【你其实仍是担心我的身份……我的来历不明,会给天佑王朝……给祁玄英带来不利吗……】
他顿住,眸中的笑意敛去,有些僵硬。
原来如此……
他始终在乎着祁玄英以及这个皇室的安危……的确身为右相,这才是首位。没有严刑拷问,对我真是很客气了。
【我……我的身份卑微而不值得一提,甚至,你也可以把我当无父无母的野人看待,或者石头里面蹦出来的都行。】
他面色有了些松动。
【……我的来历比起萨卡族还要更无害,所以不会有任何危害中原的动机……至于我个人的话,对于祁玄英,我……】说到这里,顿时一阵脸红,【咳……你也早清楚,我当初是有多不喜欢这个人本身……】
停了停,又道。【但是……我对他的确已没了国恨家仇……】
见他还是沉默,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请相信我,如今的我,只想着如何补偿他才能抹去过去那些愚蠢无意义的行为。】
话到这里,他忽而松了一口气一般,轻轻地笑了起来。“……虽是信不过,不过份量如此重的承诺,也足够让在下放下心来了。”
咳……好吧,我承认我夸大了点,毕竟见识过祁玄英的性格一直印象不佳,于公有愧疚于私就觉得这家伙个性太混偶尔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腹诽。
二人各怀心思,安静了一阵。裴焉又叹了口气,嘴角有庆幸地笑。
“幸好,夏侯潋,要知道,不论如何,我都不愿看到你我成为敌对的局面……”
------题外话------
……这章过度,看局面,实在不想写到第三卷咳咳
裴焉这孩子还真是尽忠尽职,老爱把人想得太复杂,唔嗯不过这孩子以后还是有个好归宿的嗯,大家可以猜猜他以后的对象是谁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