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森忽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察觉到了门外有某个东西走过,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接近。
手臂因为恐惧在颤抖,但是强烈的求生欲依旧使得他拿起了床头柜上的十字弩。早已涂抹过高等驱魔油的弩箭在黑暗中微微闪烁了一下光芒,然后被他藏入了被子下。
门外的东西似乎已经找到了他的目标,克莱森可以清楚地听到那个仿佛有意在戏弄自己猎物的脚步声。它缓慢地,无法阻止地向他的房间靠近。
克莱森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东西这些天来辛苦寻找的对象,沙文大师的结界帮助他骗过了那东西数百天,直到数天前,那东西终于找到办法侵蚀了那个救命的结界,开始在半夜时寻找着自己的踪迹。沙文大师所留下的结界成为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在这几天时间里一直都保护着自己,使得那东西一直都没能接近自己的房间。
然而这样的日子结束了,随着白天那个东西近一步对这个结界的破坏,那东西终于突破了沙文大师最后的结界,准确地把握住了他的位置。他曾经一度奢求着白天那个家伙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但是当夜幕降临,那个如约而来的脚步声却无情地打碎了他的幻想。
绝望感无可阻挡地占据了他的大脑,将他的理智挤走。他想要痛哭,但是被恐惧抓住心脏的他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他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向女神祷告,祈祷能有什么奇迹将他从这个地狱之中拯救。
但是女神并没有将目光转向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那个脚步声停在了房间外。
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这个狭小的世界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这个小小的房间,它撕下了自己的伪装,戏弄着在恐惧之中惶惶不可终日的猎物。
勇气忽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不再需要像过去的数百天里一样日日夜夜惶恐着自己被识破了,那东西已经找到了自己,就像消灭他沙文大师他们一样,那东西来杀他了。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举起了手中的十字弩看向了黑暗中的房门。他知道他没有选择,必死无疑。但是他还是有选择的,像是一个胆小鬼一样被掐死,还是向一个战士一样战死。
也许我们必死无疑,但是我们依旧要去战斗——克莱森忽然想起了那个向骑士团求救的男人,那个说服了整个骑士团与他一同去赴死的男人——但是我们所战斗的每一分钟都会给他们造成损失,我们与他们战斗的每一秒都在消耗他们的资源,削弱他们的力量,拖延他们的时间。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向所有人叙说的那一幕,那是一个黄昏,血红的残阳仿佛那个男人一般不甘心地挣扎着不愿倒下。在七百七十七座女神雕像与两千九百多名骑士的注视下,那个男人仿佛浴火的凤凰一般振奋人心。
他重新回想起了数百天前的那一个午后,战友们高举旌旗前去赴死,而自己则在沙文大师的带领下将魔剑带到这里,准备着最终的决战。如果战友们成功了,将有人重新打开迷宫将他们接走。而如果战友们失败了,那么他们将是最后的希望……
他们失败了,彻底的失败了。他们被这个迷宫困住了,这个聪明的牲口察觉到了他们的孤立无援,倾尽全力将他们吞噬。再一次地,同伴们前去赴死,而他苟活着逃向远方……可笑的地方在于,他抢回了魔剑,但是单凭他自己根本没法离开这里……
真是失败的人生啊……
他扣动了机括,几乎是同时,房门被外面的那个东西踢开了。弩箭乘此机会精确地击中了对方头部,但是对方弧形的甲胄将金属箭头弹向了一旁,脆弱的箭杆无法承受这种忽然的方向改变,在清脆的声响中折断了开来。
尽管有些许失望,但克莱森还是借此机会拿起了自己的剑盾。他看向了敌人,苍白的骑士踏破了黑暗向他走来,比世间最凶恶的恶灵还要浓郁数倍的不详气息冲击着他的神经,动摇着他的意志。
但将死之人无所畏惧。
他寸步不退地向着自己的敌人接近,借用盾牌掩护自己的利剑刺向对方腹部。
但他的敌人丝毫没有如他所愿,它灵活地向他的副手方向退避让,此时此刻盾牌完美地展现了它的两面性,它不单单能阻挡敌人的攻击与视线,也能限制自己的攻击与视线,无论使用者技艺有多么高超,盾牌所面对的方向永远都是敌人的突破口。
但是克莱森并不是什么第一次与人交手的菜鸟,正好相反,他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当敌人敏锐地通过盾牌的掩护躲入了他的视线死角之中时,他果断地放弃了继续前行,向着与对方完全相反的方向退去。
他的抉择毫无疑问是正确的,自下而上的撩击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优美的银光。如果他继续自己的攻势的话,对方毫无疑问能从盾牌下方给予自己一记足以致命的痛击。
双方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惊险交锋而有意思畏缩,在用了短暂地一刹那时间重整架势过后,再度展开了各自的攻势。
这一次,克莱森知道自己白天的示弱起到作用了。对方被自己不擅长对抗魔法的伪装所欺骗,在摆出怒式起手的同时,偷偷地给自己施加了魔法强化。毫无疑问,它打算通过忽然的节奏变化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这种手段在面对一个敌人时往往都只能其效一次,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绝大多数时候,上过一次当的人并不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克莱森小心地靠近对方,他注视着对方的双眼想要判断对方的视线,但是严实的桶盔干扰了他的判断,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仔细观察对方的重心与肢体动作来判断对方的攻击方向。
刹那间,毫无征兆地,对方劈砍了下来。
克莱森不惊不慌地抬高了盾牌。对方缺乏足够的发力动作,这使得对方的攻击力度并不算大。当然,重要的地方在于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有点偏远。对方的距离仅仅只能够面前够着他的盾牌,对于足以致命的要害部位并没有足够的威胁性。
然后,在本能地促使下,他鬼使神差地后腿了半步。
这半步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对方的剑刃几乎是紧贴着他的皮肤擦过,仿佛寒霜一般冰冷的不详气息在剑鸣声中抚过他的小腿。只要再晚上那么一丁点儿,对方的剑刃就会毫不客气地斩断他的左腿。
直到此时,后怕才化作冷汗从克莱森的后背渗出。对方是一个狡诈的对手,他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并借此准备了一个小小的陷阱。精湛的步法帮助对方完成了距离感的欺骗,再加上无比针对的变线砍——怒式起手的劈砍转片手砍腿,对于剑盾来说,因为视线几乎被彻底阻断的缘故,几乎不可能观察到对方变招的企图,这使得这一招的致命性被提升了数倍。
对方似乎没有理解自己这本该胜券在握的一击为何会落空,在收招的瞬间愣住了一下。这使得他呈现出了一个难得的空挡。
这一刻,攻守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