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汉依旧是白开水一样直白干脆的语气:“好,若是我赢了,你要答应为我做三件事。”
原定疆抓抓脑袋,点头道:“一百件都行,别是啥不忠不义之事都行!”
慕云汉道:“还请陛下和各位做个见证!原将军,请!”
二人既然商量定,便转身出了宴席来到门外校场。顺民王带着众人也纷纷围出来观看。一时点起几处篝火,架起两架兵器,敲起牛皮大鼓,不设边界,只为让这二人打斗尽兴。顺民王见李崇恩在座位上坐立难安,活赛衣服里爬了蟑螂,笑道:“李将军,不过叫大家热闹一番,朕自有分寸。”转而又对慕云汉和原定疆道:“大好日子,你二人比武助兴,点到即可。”
二人躬身应了,各自热身准备。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候,二人都上了场,原定疆怕自己一失手打死了他,喊道:“小白脸子,我不能占你便宜,你去挑个兵器!”
慕云汉道:“不必了。”说着右手一撩袍摆,左手前探,做了个“来”的手势。
原定疆被激怒了,他一个箭步上前,铁锤一样的大拳便打了过去,心道,弱鸡也敢挑衅我,非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
他的拳明明又快又重,可那慕云汉步履轻盈,右手背后,左手翻花似的灵活格挡,他的十几拳竟拳拳都打空了!原定疆后退一步,立刻转而攻击他的下盘。似是已经看透了他的意图,他的腿才刚刚抬起,慕云汉已一脚踏上他的膝盖,硬生生将他这一脚踩了下去!原定疆立刻换了重心,改用另一只脚去踢,而他还未起,慕云汉又一脚将他的脚踩下。格过原定疆扑面而来的一掌,他顺势将他一带,原定疆立刻重心不稳,像个大熊趴在了地上,而慕云汉身体灵活一翻,反而坐到他背上,架起二郎腿,嘲讽地叹了口气。
原定疆快要气疯了,一下掀起,慕云汉却早已一个筋斗翻身在四五步外,稳如泰山,左手探出,勾勾指头,挑衅味十足。原定疆大吼一声,一步上前,一脚抬起下劈,直奔慕云汉天灵盖而去。而慕云汉反而上前一步,也一腿踢起,硬生生踢在了他的脚踝处。原定疆被架在当场,脚收不回,也下不去。正在此时,慕云汉突然收脚一带,原定疆当即劈了个大叉,只听得裤子撕裂的声音并着筋骨的嘎嘣脆响,在场所有人都脸色惨白,不约而同地胯下一紧。
“唔……慕云汉我日你祖宗……”原定疆牙缝里挤出一句脏话,痛得满头是汗,翻起了白眼。虽然筋骨疼痛难忍,两个卵蛋也似乎被强迫分了家,但好歹小时候练过些功夫,有点根基,所以他忍着疼,顺势一个扫堂腿袭向身侧一死鱼脸相的小白脸子,自己也就着这个力站起身来。
疼痛唤醒了原定疆的一丝理智,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太轻敌了。他捏捏拳头,眼神严肃起来,像一只锁定了猎物的野兽,突然发出了连环暴击。
这边顺民王见慕云汉突然被原定疆逼得步步后退,已经紧张得自己也攥了拳。长亭将军是顺民王身边的护卫将军,平日与慕云汉也颇为熟悉,见顺民王神色紧绷,他笑着解说道:“军师虽然胜在技巧,但架不住原定疆是个大力士,又皮糙肉厚得抗打,两个人恐怕要缠斗一阵子了。”
顺民王点点头:“平日也没见谁能让他出手,这个原定疆,还真有两下子。”
这时,慕云汉已经被原定疆逼迫到了火灯架下,他急忙转身左右蹬踹木架,凌身而起,躲过原定疆的裆间一踢,反手摁住他的脑袋,自己像个灵猫一样,顺着原定疆的脊背一溜滚下来,落地了还不忘在原定疆屁股上狠狠踹一脚。而原定疆也十分聪明,情知攻不到他,借着屁股上的力,反而像只大猫一样从架子中纵身穿了过去,一个落地筋斗站了起来。两人的动作皆是一气呵成,慕云汉行云流水,原定疆威猛如虎,四下里登时响起一片震山的叫好声。
慕云汉的老乡又忍不住向身边人卖弄道:“这俩人要上兵器了!”
果然,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向了兵器架,转身时,原定疆手中是一小孩手腕粗的齐眉铁棍,慕云汉手中是杆尖利的红缨银枪。
顺民王向长亭将军笑道:“他俩倒是会选,一寸长一寸强。”
长亭将军点头道:“没错,况且原将军力大,用棍子再合适不过,慕军师灵活,银枪自然也是上选。”
他们正说着,两人已经较量了起来,慕云汉一身白布袍,面如冠玉,步法轻盈,配着灵蛇似的银枪,是个不折不扣的俊俏小将模样;而原定疆穿着寻常将领的黑色衣裤,肌肉丰隆,须发皆立,一根齐眉棍舞得虎虎生风,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脸阎王。
俩人斗得难分难舍,酣畅淋漓,又换了双手刀斗鹤嘴锄,单手剑斗长虹勾,打到最后,慕云汉终归是个帐中军师,体力不支起来,眼见原定疆抡起两个板斧,“呀呀呀”怪叫着冲了过来,他反而心生一计,突然扯落了旌旗,将原定疆兜头盖脸罩住,随后几个跳跃收紧,用旌旗绳把原定疆似个粽子般捆了个结实。
原定疆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像条活鱼般在地上打挺,嗷嗷叫道:“慕云汉!你有种放了我!咱们再斗三百回合!”
慕云汉发髻微乱,几缕散发荡在脸旁,白玉一样的面孔已然变得微粉,他呼吸急促但不慌乱,一脚踩在原定疆屁股上让他动弹不得,目光平静道:“你还不认输?”
原定疆一愣,只见此时慕云汉衣衫完整干净,像个金童,自己却吃了他不少拳脚,若不是一身金刚似的肌肉挡着,恐怕早就败阵下来。后来斗兵器,他也屡次被慕云汉挑破衣衫,分明是对方手下留情了不想他伤筋动骨。想到这,他又是气愤又是不甘又是屈辱又是失落,梗着脖子瞪了他半响,脑袋终归还是低了下来,乖乖道:“我输了……”
慕云汉收回脚来,唇边隐隐有笑意,说道:“败在我手里,你也不算丢人,很少有人能和我打这么久。”说罢,转身走向顺民王站定行礼。
顺民王抚掌哈哈大笑道:“好!真是龙争虎斗,痛快!痛快!”他看到原定疆活赛个病猫一样蔫头耷脑地被人从旌旗中解救出来,安慰道:“切磋而已,原将军也不必放在心上。慕军师是江南武林世家嫡传弟子,你二人不打不相识,便做个和解吧!”
原定疆走上前来,瓮声瓮气道:“多谢陛下,可咱们愿赌服输,慕军师,不,慕大哥!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说一句,我原定疆绝无二话!”
慕云汉冷笑一下,自顾自回了席,并不理会他的一腔热情。
原定疆却成了认主的大猫,对慕云汉充满了崇拜之情。进入瀚澜城论品级赏赐府邸时,他也主动上书,还求了李崇恩和尚春来说情,巴巴地要和慕云汉的宰相府做邻。
依照原定疆的品级,和慕云汉府邸相邻是没可能的,但若要隔街尚可做到。
然而慕云汉却非常反对,要求把原定疆的府邸迁到城南边去,离自己越远越好。不能怪他如此“绝情”,实在是这个原定疆脸皮太厚!天天缠着自己,粗鲁得让人讨厌。
顺民王自然没有如他的意,着礼部在宰相府隔街寻了个雅致的宅院赐给了原定疆。
慕云汉年纪轻,故而顺民王待他除了惜才外,还有着许多对待晚辈的慈爱心态,在他看来,慕云汉性子太沉闷,有个原定疆叫他日日不得安宁,多少能叫他活泼些。更何况,他喜欢原定疆单纯的性格,既聪明又憨傻,既心细又粗犷,若再有慕云汉日日提点,日后定然是一国栋梁。
皇上既然不肯让步,慕云汉自然也不好多言,大不了关门不见,那个原定疆还能翻墙不成?
然而他真的低估了原定疆的脸皮之厚。
话说原定疆入城后官封六品,做了京中六营中最末等的虎营的副营长。原本李崇恩一力保荐他做京城禁军副统领,但顺民王却道:“原定疆少年有为,但心高气傲,行事颇失稳重,若不将他磨炼稍许,日后难当大任。虎营是骑兵营,皆是战中挑选的精锐骑兵,辱没不了他。”李崇恩便也罢了。虎营能有多忙,早晨操练完一上午,中午吃顿饭,刷刷马,下午也就散了。是以慕云汉每日下了午朝回府,总能看到原定疆像只训练有素的大狗,站得笔直地迎接他。
就算无视他,他也能和自己家的管家仆役侍卫玩到一起去。
所有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人,一到了原定疆身边,便神采飞扬,眉开眼笑。
这也就罢了,那原定疆还最喜欢一见他就鬼叫:“慕大哥!你回来了啊!”
倒好像他是这宰相府的主人!
终于,忍耐了一个月,慕云汉决定在自己忍不住要揍他之前把这个事情解决掉。
“你天天来我府上,到底要干什么!”
原定疆见他终于肯搭理自己了,精神一振,腆脸笑道:“慕大哥,你教我功夫吧!”
慕云汉蹙眉道:“不要叫我大哥,你长我两岁,我做不了你大哥。”
“啥?你比我小!那……那你为啥不早说!占我便宜这么久!”原定疆懊恼地叫起来,感觉自己非常吃亏。
慕云汉觉得自己的拳头不听使唤地握了起来。
“我就说了,小白脸子都不老实……算了算了,”原定疆熊掌一挥,道:“不是大哥,就是兄弟,反正都一样。”
慕云汉道:“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三件事。”
原定疆笑道:“我当然记得,别说三件,三百件也行。”
“好,第一件事,我要你以后都不许来我府上。”慕云汉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对方的承诺,能让他这样轻而易举就用掉一个诺言的人,原定疆应该算是头一个。
谁知道原定疆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那不行!”
?!
本以为他是个好汉,谁知道是这样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原定疆当然有自己的一派歪理:“我说了,不能是不忠不义的要求,咱俩是兄弟,你不叫我看你,那我不就成不义之人啦?使不得使不得。”
慕云汉慢慢吐了一口气,是他痴呆了么?他怎么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成了兄弟!
原定疆继续道:“再说了,你是气我老烦你,生气了才这么说,不是真的事儿,生气说的话,能做数么?”
慕云汉额上青筋直跳,过了半响,脸上却反而露出了笑容来,他声音十分柔和道:“你要和我做兄弟?”
“是!”
“你要和我学功夫?”
“是!”
“好!那我教你,你学着!”
很快,莫说外院洒扫的仆役,便是隔了几条街的聋奶奶都听到原定疆悲惨的鬼哭狼嚎。
仆役们议论纷纷:“什么情况?相爷终于忍不住揍人了?”
“八成是,相爷那么爱清净的一个人,天天被原大哥打扰。”
“一定是因为昨天原大哥把他最喜欢的绿牡丹给踩死了,你没看相爷气得脸比牡丹还绿!”
“那能气得过那次相爷的凤尾琴被他拿去当木板劈了?”
“说不好,要是加上上上次汝窑瓷杯的事儿,新仇旧恨,菩萨也要发怒。”……
过了没多久,原定疆的鬼叫总算停止了,仆役们大着胆子围去了门口,只见院子里原定疆像条死狗般蜷缩在地上,好生痛苦的样子。
慕云汉拍拍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对围来的仆役道:“你们送原将军回去吧。”
几个胆大的仆役走进来,想把原定疆掺起来,可是一碰他,他就哼哼唧唧道:“别……别动我……我骨折了……”
仆役只好又换了一个担架来。
慕云汉接过下人奉上的香茶,只觉得神清气爽,内心一派祥和。他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躺在担架上抽搐的原定疆道:“你放心,你没有骨折,我给你活络一下筋骨,对你有好处。这套分筋错骨手,你学会了再来找我吧。”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和得意已经是压都压不住了。
原定疆咬着牙哼唧了句什么。
仆人忙问:“原大哥,你说什么?”
“我说……”原定疆扭曲着一张黑脸大骂,“慕云汉!我日你祖宗!”
当朝宰相对于他的辱骂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气定神闲道:“好啊,只要你还能日得动。”
下人们都震惊了!
这样粗俗的话从他们尊敬的仪表堂堂的满腹经纶的相爷嘴里说出来,简直是让人如遭雷劈!这一刻他们突然好后悔,都是他们一时疏忽放了原定疆进来,相爷近墨者黑,被这头乡村野猪给教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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