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汉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再回到这里。
街道已清,慕容云冲早已携带少许家眷迎在了门口,他面容也是俊美的,略有髭须,此时望着慕云汉一行人,他笑得谦恭而和煦,跪地行了大礼。
慕云汉淡淡一摆手:“起来吧!不必客气。”
慕容云冲弯着身子走上来:“相爷归来故里,何不早说,咱们好准备着,如今这般简陋,真是大不敬,大不敬。”
慕云汉道:“我此次前来不便张扬,大哥以后只像以往一般称呼我渊识吧”
慕容云冲点点头,诺诺称是。
慕云汉似是有叹息之意:“大哥不必如此,你我兄弟,何需见外。”他转而看到慕容云冲身后面容清丽脱俗的佳人,颔首道:“大嫂。”
那女子做妇人装扮,通身素色锦缎,高雅又富贵,正是慕容云冲的正妻柳氏娜姿。她向慕云汉行了礼,转而看到他身边的沈涟漪,徐徐道:“这位姑娘是……”
“她……”慕云汉语塞,本来约好的说辞,此刻却反而说不出口来。
反而是沈涟漪妖娆地掩面笑道:“夫人何必问,我是白岸楼的姐儿,叫我涟漪即可。相爷他毕竟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出门在外,晚上没个人陪怎么行。”
慕云汉脸上登时一阵发烧,决定以后能自己开口决不让这女人多说一句话!
果然,闻言慕容家人均是脸色微变,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柳娜姿那朦胧如水雾的眉眼亦是染上了一丝轻愁,微微含酸地扫过慕云汉发红的脸。而人群众另一个俏丽的丫头则没如此好脾气,冷冷地哼了一声。
沈涟漪见她穿着打扮不是下人,料想是哪个亲近慕云汉的亲属家姑娘,故而也不在意。她又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番慕容云冲,只觉得他神色如常,看到自己并无惊讶。也是,自己同慕云汉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早该有所准备。
一番客套后,管家识趣地为慕云汉和沈涟漪安排了一个上等房间,众人皆散去,留他二人歇息。
沈涟漪打量着房间的陈设,虽然雍容华贵,到底不是她喜欢的,故而百无聊赖。慕云汉见她那样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到方才之事,忍不住讥讽道:“你倒是惬意。”
“你倒是很受欢迎。”沈涟漪不客气地回敬他,“怎么,不高兴了?觉得我让你在梦中情人面前很没面子?”
“你说什么!”慕云汉勃然变色。
沈涟漪丝毫不怕他:“你大哥的妻子柳氏,对你有情,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你别胡说坏人名节!”慕云汉站起身,怒气更盛。
“啧啧,是不是我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沈涟漪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细不可闻的脚步声,她能听到,慕云汉自然也听到了。
“快坐下!”沈涟漪难得正色,慕云汉一时没反应过来,竟乖乖照做了。
他屁股方挨到凳子,一阵香风便撞进怀里——沈涟漪坐在他的腿上,脸色骤然变得可怜又轻浮,她低声撒娇道:“人家不要晚上一个人睡嘛……都说好了要陪人家……”
慕云汉的手僵硬地搭在她身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涟漪一向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吃他豆腐的机会,此时更是紧紧搂着他脖子,呵气如兰,锁骨那里血珠儿一般的朱砂痣让他眼前也腾起一阵红雾。
来人是个小丫鬟,在门外高声道:“爷,我们夫人让我给您送点热水来。”
“进来吧!”沈涟漪声音如常。
小丫鬟不疑有他,推门走进来,打眼却看到一副香艳场景——一个绝色美人儿香肩半露,神色魅惑如妖,正柔弱无骨地坐在那位面容堪称“正直”的贵客腿上,两人亲昵非常。
小丫鬟稚嫩的脸腾一下红了个透,垂着脑袋不敢说话。她这样,沈涟漪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缓缓掩了衣衫站起来,笑道:“多谢你了,不过我要麻烦你去告诉你家管家一声,我家爷知道这里是习武之地,崇尚修身养性,他也不好做得太过,叫别人看慕容家笑话,不若给我们安排两间房吧。”她并不想免费同慕云汉睡一间屋子。
小丫鬟重重地点头,放下水便跑了。
沈涟漪见她可怜可爱得紧,不由面带笑意,转过身来见慕云汉正微皱着眉,探究地看着自己,故意道:“怎么,舍不得分房睡?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呢。”
慕云汉没有还嘴,方才沈涟漪对那小丫鬟的笑让他心神一晃,那种笑容,不应该出现在她这样一个风尘女子脸上的。
见他不回话,沈涟漪也就不往下说了。自顾自地去洗脸,然而慕云汉却起身走到了她身边。
沈涟漪看到他的靴子,不解地抬起湿漉漉的脸望着他:“你干嘛?”
她的眼神清亮得像是上好的黑水晶,白如羊脂的脸上浸了水,显得眉眼愈黑,朱唇愈红,果然是倾城的容颜。
慕云汉不自觉地别开眼道:“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沈涟漪心不在焉地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谢什么。”
“你明知自己可能会为此丧命,却还是愿意帮我。”
沈涟漪动作停了一下,笑道:“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这件事情不解决,迟早有一天我也要遭殃……不过,”她突然贴了上来,“你要是真这么过意不去……陪我一个月,我给你银子。”
“你做梦!”慕云汉当即臭脸。
沈涟漪不屑道:“以身相许都做不到,光动嘴皮子。也不过如此。”
“我说过,习武之人清心寡欲,我不是那等留恋烟花之人。”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怎的不去拿个铁喇叭索性叫得三江五洲人人都知道你是个童子鸡儿呢?”
“你……!”慕云汉气得咬牙。虽知她粗俗,却不料她粗俗得连这种话也敢说出口,不是说沈涟漪是个知书达理温柔款款的花魁娘子么,可见传言并不属实。
没说两句,方才的小丫鬟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沈姑娘!”
“哦……”沈涟漪被吓了一跳,“慢慢说。”
“老爷说了,没有别的房间了,这间房子周围是花圃,清净得很,二位休息的好,不会被人打扰。”小丫头的声音像是竹筒炸豆子,脆生生的。不过在这两人听来,就完全没觉得可爱了。
见他二人毫无反应,小丫头又喜气洋洋地说:“沈姑娘,我叫元宝妹,老爷叫我专来伺候您起居,这位大爷的下人您也可以随意使唤。”
“好吧……”沈涟漪苦笑,“你去自己顽吧,我同大爷有话要讲。”
“好的,我就在院子的门房,您有事叫一声我就听到了。”
元宝妹为领了这么一个好差事开心,蹦蹦跳跳地走了。沈涟漪心里阴晴不定,转过脸来对着慕云汉却笑得奸诈:“这下可怪不得我了,天意如此。”
“我打地铺,你睡床上吧。”慕云汉蹙着眉,像是她脸上趴着一只蟑螂。他们在凤栖馆也皆是分房睡的。
“我说爷,睡在地上?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假扮的?”她撩开床帐,笑道,“你看这滴水床,富丽堂皇的睡四五个人也够了。我们就中间摞着被子,被子上放杯水,大家谁也不碍着谁。”见慕云汉阴沉着脸,她又补充道,“你放心,我知晓你冰清玉洁,保证不对你做什么。我这是皮肉生意,你想白要,我还不给呢!”
无耻!这女人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慕云汉不欲再与她多加在此事上纠缠,坐到一旁,忍耐道:“此时四下无人,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他的耳力沈涟漪是见识过的,故而坐在他对面,正色道:“我知你与慕容云冲的关系,只是你们到底是血亲,你若但凡有一丝恻隐之心,咱们便趁早离了这,我不想羊入虎口。”
“此事事关重大,我并不敢包庇,这你大可以放心。”
“好,我也只是要个保证,若是不信你,我也不会随你来。”她沉思道,“那日救我的人,和我说,慕容家,便是清风教的窝点。这里在建造的初期便设有水牢,许多被拐的女子都关押在那里。”
她一说这话,慕云汉脸上便阴郁了几分,慕容家有水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何况他还曾被关在那里半月有余,险些丢了性命。
沈涟漪继续道:“你既是住在这里过,自然知道水牢的去处。如果要查水牢,唯有今天夜里,我们来得突然,慕容云冲白天势必来不及转移那些女子。”顿了顿,她柔和道,“当然,这也只是救我之人的一面之词,如若我们多番查证后,能证明你兄长清白,也是好的。”
慕云汉想到那日刺客身手,面上更暗了几番。
纵然那刺客刻意改变了路数,可是慕容家的千佛掌,流云刀,乃是中级弟子的武艺,他怎会看不出……
夜深至三更,慕云汉与沈涟漪自房中偷偷溜出来。他二人来时便穿着玄色与绛色衣衫,一只为了夜行方便。
走在府内,慕云汉心里滋味莫测,这里一草一木,一亭一楼,均是他的回忆,即便是不大好的回忆。他微微眯眼,排除杂念,摸到了斋堂。
斋堂是慕容家屯书的地方,右厢房则是一个小祠堂,那水牢就在祠堂的佛龛后面。慕云汉试探着去触动了佛像莲座上的一枚花瓣,果然,那密室大门便缓缓开启了。
他使了一个眼色给沈涟漪,两人侧身进去,大门又缓缓关上了。
密室内微有亮光,不过沈涟漪还是吹亮了一个火折子,只见四四方方一个密室,除了身后的大门和正对着大门的几排架子,什么也没有。
她看慕云汉不动,小声问道:“怎么,这里格局变了么?”
慕云汉皱眉不语,走到左面第三个架子,将那上面的几个木棍拨了几拨,随即便听到石门摩擦地面的声音。
沈涟漪轻声欢呼了一下,想要冲过去。慕云汉却一把拉住她,摇摇头,示意她走在他身后。纵然他不过是天性使然才这样护着她,沈涟漪的脸上却不自觉浮现出了一丝柔情蜜意的笑来,任凭他扯着自己的袖子带她进去。
而石门开启的一瞬,上面一根极细的丝线也随之被扯动,那丝线连绵,牵引的慕容云冲房角一个金铃铛“铃铃”响了起来。
几乎是铃铛一响,慕容云冲便睁开了眼。
密室内,慕云汉二人过了木头架子,便看到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慕云汉不许沈涟漪进去,只让她守在门洞口,自己则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走了两三步,火折子所照范围内便可以看到,路已到了尽头——是个死胡同。
“怎么了?”沈涟漪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说话。”
“水牢已经被封了。”慕云汉走出来,“这里不是入口。”他说着突然神色一凛,“有人来了!”
“慕容云冲发现我们了?!”
慕云汉的手抚上腰带的软剑,沉声道:“一会儿我护你出去,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先逃命。”
“不!”沈涟漪急急摁住他的手,“别……别急,此事尚可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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