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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 / 1)

十三

婆孙相疑恨更亲盼夫心归情成疾

张母因找邻居借鸡蛋做汤给张道然吃,而张道然不听祖母劝留,欣然离去。她担心孙媳冉腊娥知道道然回家都不愿意留住一夜,情理上承受不了,左思右想只好瞒着道然回家一事。然而,从邻居家借来的鸡蛋怎么还上,春上家里抱的一窝十九只鸡娃,由于发鸡瘟秋后鸡成熟开始下蛋时只剩一只白公鸡,二只花阉鸡和五只麻花黑花的母鸡了。况且产蛋季节已过,冬季只有那老母鸡才隔天下一枚,当年的新鸡母三天才能滴出枚。那借的邻居家的两枚鸡蛋,张母只好偷偷地给还了。就是道然回家的当天下午,张母将鸡母刚下的还热乎乎的蛋拾到自已的房里。尽管是说不能捡热蛋,捡了热蛋会影响鸡子再下蛋的,但她还是忍心捡了热蛋,她担心孙媳回来会捡了这枚蛋的。如果不及时还给邻居,又怕邻居上门来讨,揭穿道然回家的事,而给他们小俩口更增加感情上的隔阂。

晚上,冉腊娥和社员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踏着夜幕回家后,见鸡窝里没有鸡蛋,便问:“奶奶,今天鸡怎么没有生蛋了?”张母很认真地回答说:“这几只该死的鸡,就知道吃冤枉食,就是不生蛋,只有把它杀的吃了算数。”冉腊娥却说:“今天没有生,明天会生的,要把它们杀的吃了,那就没有指望了。年关临近了,我想攒几个蛋到过年时吃,这两天队里在忙算帐,准备搞分配,据说我们家还没有超支。我看那几个超支户真没法过年了,还要借佐讨饭过年的,一年过头,一家子总算有点喜意才好。最好的是冬保家,他们家说可以进上百元的钱。呔,他们家三个整劳力,又没有寒人,要我们家能进上百的钱就好了,过年时大人小孩可以做件新衣裳穿。再说道然为政府在做事,工资也是很少,还要应酬,要有钱最好能给他做件蓝的卡的中山服,在外面工作也不能那样寒酸,要体面些。”张母听后,心里一阵疾痛,难为腊娥心里总惦记着道然,怕他在外被人瞧不起,而道然却象木头人一般,对腊娥不是仇敌就是无所谓的。便说:“伢,家里都难为你操心,道然长年在外,也从不管家里缺盐少米的,小时候我没有白疼他,可他现在工作在身就把家里忘了,一搞长时期也不回来看看我。”冉腊娥见张母埋怨起张道然来,忙说:“您也别怪他,他是国家的人也是身不由已,可心里总挂念着您,挂念着家里。上回还托人给您带来的伤湿止痛膏,说是您臂脊发风湿酸痛贴了会好的,您贴后果真没有那么痛了。”冉腊娥和张母聊着,也就没有把鸡蛋的事放在心上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冉腊娥和社员们一道冒着无感觉的寒风,去了纲要河工地。中午,那毛色泛亮,冠子鲜红的黄鸡母翘着屁股艰难地下了枚带血的蛋,然后欢叫个不停就怕人家不知道它下了蛋似的,要争着报功。张母看得真切,忙丢了把稗子在地上,以示奖励补充它的营养,以示引它出窝,以好捡起热蛋。这时,她突然记起了孙媳昨天的话‘今天没生,明天会生的’,她只好将鸡蛋归还到鸡窝里,以免引起腊娥的怀疑。入夜,冉腊娥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鸡窝,将鸡蛋捡起存放到自己房里的瓦罐里,然后去忙着做夜饭,好让公公、友琼和祖母一家四口人早点吃饭了去睡觉。张母把冉腊娥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心里,暗暗地庆幸自己没有捡起鸡蛋,否则无法向孙媳解释清白,还会遭到不必要的口舌。

张母好不容易的熬到第三天的下午,那该死的黑鸡母才迟迟下了一枚蛋。这是只新鸡母下的蛋,个不大,但也算得上揍一枚数。张母赶紧去拿出前天捡的那枚蛋,便迅即将两枚鸡蛋还给了邻居。邻居家也只有一位老奶奶在家,接过鸡蛋也没有过细看,便放到了碗柜里的碗里,好等儿媳挖河回家,看了蛋,证实她借出的蛋张母言而有信,有借有还,还了两枚鸡蛋。俩位老人说了会闲话,张母便告辞,邻居家的奶奶也笑脸相送,还说:“两个蛋还记在心里,真还了。”张母的这一切都是支开了友琼去玩撒,悄然而完成的。然而,邻居家的儿媳妇在做夜饭时,发现了两枚鸡蛋,便没好气地问婆婆:“这两个蛋是腊娥家还的。”见儿媳的话语有些生涩,老婆婆赶快说:“是的。我还怕张家不会还了的呢,这才两三天就还了。”她儿媳不但没有高兴劲头,反而横着眼说:“还,还个屁。这两个蛋怎么能和我们家的鸡蛋比呢,都小了一个圈子,我看只能抵咱们家的一个。我看他们这是不是有意沾这个便宜,将小鸡蛋留着还给我们,他们家怎么能这样呢!”老婆婆再仔细瞧瞧这两个蛋,越看越觉得是比自家鸡下的小,难怪儿媳这么气愤的,因为是她借给人的,是她做错的事,不好再言语什么。她儿媳却说:“还看个什么,仅看又不能把鸡蛋变大。”她婆婆只好劝她说:“这蛋大一点小一点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她儿媳却瞪着眼愤愤地说:“食品组里收蛋却是用秤称的,又不是数个个,哪能没有关系呢。大的可以十一二个一斤,小的就得十四五个了。”她见儿媳说得有些道理,也想来就气不平,觉得张家是想趁着有人在县里搞事来欺侮人,也狠狠地说:“是有点欺人!这个婆子。”她儿媳又说:“是你借出的,你去找他们家评评理,去换两个大的来,话不说不明,鼓不敲不响,叫他们别把人当憨巴!”

婆婆平时在家都是看儿媳的脸色过日子,这下做错了事,更没有申辩的可能,只好硬着头皮拉长着脸去找张母换大鸡蛋,如果换不来也好问个究竟好向儿媳交差了事。她气冲冲地来到张家,正好与手执篙子跨出门去扭草把子的冉腊娥碰了个满怀,她气不打一处来,劈头就是一句话:“你们家真难缠呵!借我们家的大鸡蛋都还这么小的,我们家又不是憨巴。”冉腊娥盯着婆婆手中的鸡蛋,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正要弄个明白,张母赶过来,说:“刘奶奶,别躁,有事对我说,腊娥她不知道。”那婆子见张母接过了话茬,便将鸡蛋伸到她面前说:“你看,你看,前天你借我们家的鸡蛋这个样的。”张母忙眨巴着眼睛说:“鸡蛋不都是这个样,还能和什么蛋一样,有什么花样的。”那婆子又愤愤地说:“你看清楚了,我们家的鸡从不生这么小的蛋,只要11个就购一斤,食品组的同志都是知道的。象你们家的小蛋,起码也得15个才够一斤。”张母接过蛋,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冉腊娥又过来接过话说:“刘奶奶,有话好说,蛋小了,我们家还有大的,不要为这点子的事伤了和气,我们两家红了脸不好,我给您赔不是好吧。”那婆子这才松了口气,说:“这说的才象话。”张母忙用眼偷看了冉腊娥一眼,见冉腊娥只管给那婆子赔不是,没有指责自己什么,便站到一旁不出声。冉腊娥心想,奶奶一定是想鸡蛋吃而向邻居借了两上蛋的,只怪自己心不够细,忙到房里从瓦罐里拿出昨天鸡母下的唯一的一枚大鸡蛋,对那婆子说:“对不起,家里仅存这一个了,万一不依,就等两天,鸡子生了大的,我再给您送过去。”她见那婆子还是不愿离去的样子,想必是她媳妇不饶恕她,又说:“刘奶奶,我和您一起去,我去向春燕说清楚。”事端终于让冉腊娥的诚恳道歉给平息了。

两枚鸡蛋确实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张母心中的苦衷却只有沤在肚里,沤得乏烂乏臭也一人受着,因为她担心的是孙子小俩口子和睦恩爱的大事,整个家庭美满的大事,她又怎么好向孙媳解释清楚呢,想去想来,只好任凭孙媳怎么诉说责备,自己默不作声,一人受着。张母正这么想着,冉腊娥从邻居家回来了,只见她脸面阴沉着,招呼也不打一个便去忙家务了,便想主动找孙媳说说,想让孙媳骂个狗血淋头还痛快些。冉腊娥从屋外抱回一捆草把子,进厨房去忙着做夜饭。一直坐在家门前抽着喇叭筒旱烟的张凤国来到屋里,轻声地对张母说:“您也是老糊涂了,您想鸡蛋吃就说出来,腊娥也不是不明理的,您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馋吃,还闹得邻居们小瞧我们。”张母见友琼在一旁,便悄声说:“你不懂,你妈是这种人么!到外面去,我给你说清楚。”

夜幕被浑浊的月亮托起,村落里仍是一片灰暗。张家母子俩站在屋檐下,张母只好向张凤国说明了道然回过家并给他做蛋汤吃的事,她又反复叮嘱儿子,说:“你千万不要向腊娥透露半个字,我受点冤不要紧的,要他们俩个真闹出什么名堂,家里没有腊娥能成吗。你一定要嘴紧点,千万不要向腊娥说道然曾回来过。”张凤国听着心里自然有谱,便说:“这么说我错怪您了,我会从其它方面向腊娥劝解的,不过,腊娥就是再怨恨您她也只是在心里,不会说出口的,再说为两个鸡蛋她犯不着怨您的,这黑锅就只有您背着了,我看他们俩人之间总不能象人家亲亲热热的,道然这伢子,不知是怎么的。”他们说完话,张母便进屋去厨房,帮着孙媳在灶头添柴草。冉腊娥见张母只管往灶堂里塞草把子,让锅边都烧得冒黑烟了,便说:“奶奶,您去歇着,这灶里不要您帮到忙。”张母听这话明知是她在生自己的气,便说:“哦,灶里不要烧大火吧,看我都老糊涂了,只管一个劲地加把子。”冉腊娥盛起锅里的一碗白菜,舀了一勺子水在锅里,“嘁”地一声响,她接着到下米,又用锅铲平了平,又添了点水,让水高出米半寸,再盖上锅盖,然后便来到灶边催督说:“您去休歇!”张母只好站起身腾出位子,让冉腊娥到灶头去把火。张母在一旁见灶堂映出的火光把腊娥的脸蛋照耀得鲜红鲜红的,但就是不见她脸上有一丝的笑意。张母便说:“都是我不好,让你看人家的脸像,听话又受气的,在外头做不起人。”冉腊娥象没有听到她的话,还是说:“你去休歇。这里不要您帮倒忙的。”

冉腊娥内心里饱含着苦楚,坚持着做好饭菜,又喊友琼,公公和奶奶吃饭,自己却躲到房里伤心的落泪了。张母见孙媳久久不出房来吃饭,自己的一碗饭都快吃完了,便喊:“腊娥,出来吃饭,饭菜都快凉了。”又对友琼说:“去叫你姆妈吃饭。”友琼端着碗筷去叫了。他们见冉腊娥还不出门来,张凤国又轻声说:“董奶奶,您干脆去房里看看,看她在做什么。”母子俩对了下眼神,意思是说,腊娥心里有病不舒服。张母边喊边起身向腊娥房里去。冉腊娥听到脚步声忙擦了擦眼泪,小友琼也乖巧地不作声,直望着母亲。冉腊娥这才起身出房来,坐到饭桌边,用泪水哽咽着饭菜,咽得眼睛直直的,颈脖直直的,神情也直直的,简直是植物人一般机械地吃着饭菜。张凤国和张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谁也默不作声。张凤国实在无法接受这种场景,糊乱的扒完饭,便下桌到屋外门前的柳条椅上坐着,闷闷地抽他的喇叭筒。

此时,整个屋子的空气都象凝固着,闷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人的情感被压抑得无法宣泄是会积累成疾的。友琼见大人们都不说话,也停下筷子,望望这个瞧瞧那个,也到屋外去。张母慢慢的嚼着饭菜,心想俗话说百年容易过,青春不再来。腊娥孤守空床,活寡妇一般,真难为她的了。便说:“腊娥,你心里有话别总憋着,憋累了会成病的。当着奶奶的面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她听张母这么体微自己,心想真是命薄福浅,树大根深,一股辛酸涌上心口,禁不住在饭桌上抽泣起来,那声音悲悲切切的撕裂人心。张母让她痛快地哭泣了一会,释放出心中的怨情,便说:“其实,道然对你还是不错的,可能是他工作抓得太紧,不能……”冉腊娥止住了哭,抬起头来突然说:“您别瞒了,他前天回来过,都不和我见一面,我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张家的,我嫁到张家,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我无怨无悔的。”一直在屋外抽着闷烟,心却放在屋里的张凤国,这时急步进屋,大声吼道:“道然敢做那昧着良心的事,老子就找到县委会去,让他的工作搞不成都不讲究的!”

其实冉腊娥已经听大队里有人给她说了,道然调到南桥公社里工作了。她既是伤感自己,又担心道然怎么会从县里往下调呢。她此时见公公发了火,便说:“爹,您也别怪道然,他一人在外工作没有个靠背的,也是很艰难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县里把他往下调了,据说还是到我们南桥公社里来工作的。”张母听孙媳这么一说恍然大悟,显出惊奇的目光,忙说:“这是真的!”冉腊娥恢复了常态,说:“是大队的素芳主任说的,那还有错。”张母心想,难道是他爷爷的历史问题影响了他的前程,难怪他前天回来不肯在家住夜的,一定是抱怨这个家庭的。我怎么没有看出一点破绽呢,还真以为他要赶班车回县里去,便对儿子凤国说:“腊娥能这么理解道然就对了,我们也不能错怪他,他心里一定有苦衷的。我们要让道然在外干出点名堂来,你做爹的面子上也光彩些。”张凤国仍然愤愤地说:“当了皇帝又怎么样,连家都不认了!不如早不让他当什么官,免得我将来受气。”友琼在一旁说:“爹那不是当官,人家说了我爹是当干部的,干部太光荣了。”她的说话逗得张母笑了,说:“乖乖,你长大了也要象你爹样当干部,不能种一世的田,种田的人苦啊累啊。”友琼又说:“我怎么听爹说他累,当干部也累吧。”张母说:“你呀,就向着你爹说话。”她说了这话,一家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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