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从一开始,吉尔伽美什就算计好了。
七崎桑子穿着与平民无异的服饰,蹲在角落里,左手抓鸡腿,右手拿酒碗,里面是新鲜的果汁,比啤酒要好喝上不少,身后两个负责看着她的壮汉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进食。
她时不时抬头望望通灵塔上正上演的年度最佳,无论剧本还是主创,都是小金人级别的,尤其是男主,他的表演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但这一切已经与七崎桑子无关了,她参与的部分大概就是所谓的女主替身,在观众眼里什么都不是。
好吧,让我们还原真实的剧本——
国王和女神同气连枝,目标只有扳倒现在平原上最强大的城邦基什,与其等着他们找借口来攻打乌鲁克,倒不如由他们创造个机会给基什。
女神的消失,基什派来使节,国王找来演技拙劣的替身,使节以为识破国王的奸计却反落入真正的陷阱,在最重要的圣婚仪式上当着所有城邦来使的面犯下渎神之罪,再由真正的女神以此为借口对基什降以天罚。
瞧,是不是很酷炫?
七崎桑子如嚼蜡般咬着鸡腿,至少她对一件事更是深信不疑了:无论是哪个年纪,吉尔伽美什就是吉尔伽美什。
但所幸,后面的剧情发展已经不需要她的参与了,与广大的群众一起围观才是她现在的任务。
通灵塔上,伊南娜微微一笑,那神情姿态令麦尔旺抖索不已,身后的基什士兵也放下武器跪倒在地,乌鲁克的士兵在大祭司的授意下上来控制混乱的局面。
“打断圣婚,踏足圣地,继而污蔑国王、侮辱女神,你来猜猜,我会给予你们什么样的赏赐?”伊南娜捏紧手里的权杖,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是真正属于神的闪耀。
“女神大人……请、请宽恕我的不敬之罪。”麦尔旺深深跪拜,脑袋不停地用力磕上地面,额头也已经破了。
“啊,差点忘了。”伊南娜似是灵光一闪,犹如少女的姿态,她笑着低头凑近麦尔旺,开口道,“你既是阿旮派来的,做的一切定是他的授意,你要是全说出来的话,我就可以免你的罪哦。”
麦尔旺听了这话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缓缓睁开后却有了觉悟:“女神大人若要降罪,请只对我麦尔旺一人,因为这全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王、与基什毫无关系。”
伊南娜转而看向一边沉默着的吉尔伽美什:“那王的意思呢?”
吉尔伽美什倒是神色不变,但眉目间卸下了少年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决不可轻的王者之气,他只对麦尔旺说了一句话:“使节代表了谁,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麦尔旺无话可说,一人之错,全城遭难,他在乌鲁克便是基什,这一点毫无疑问。
伊南娜不再多言,高举的权杖,亮如星火的光芒划过夜空,那是伊南娜向众神中真正的掌权者恩利尔诉说基什对神明的大不敬,与她当中受到的侮辱。
空气粘稠,微风渐变狂暴,黑夜闪现雷鸣,大地轰然震动,那是大地和空气之神恩利尔的回应——
允许女神伊南娜予以基什城天罚!
“十年洪灾。”这就是伊南娜当众的回答,她俯视仍不敢置信的麦尔旺,表情柔和,“你犯下的是死罪,但今日是我与王神圣的婚礼,不宜见血,我会宽恕你……”
吉尔伽美什没有作声,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随后的事就放任伊南娜去做,只是他知道此刻的麦尔旺还是死了比较痛快。
“来人,砍去他踏入圣地的双腿,削下他碰触神明的右手,把他送去沙漠,我以女神的仁慈允他归家……带上十年的洪祸。”
伊南娜笑得格外灿烂,就好像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那么得伟大善良,犹如少女天真的面庞下仅是冰冷的残虐成性。
通灵塔下的万民和他城来使都在称颂女神的仁慈与美好,赞美之声夹杂着麦尔旺和其他基什士兵的惨叫声达到至高点。
再一次欢呼吧,再一次歌唱吧,再一次起舞吧,不要让大逆不道之人继续扰乱今日的盛宴,这是国王与女神的圣婚。
在吉尔伽美什眼里,伊南娜就是这样无趣又麻烦的女人,不过这次能让她这么配合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了,所幸基什的存在是他们同样的阻碍,至少目前为止一切都如他所计划的发展。
他的目光扫到人群中的七崎桑子,远远地看了很久……
……
七崎桑子知道吉尔伽美什在看自己,她默默把视线移开,心情特别复杂,那个女神果然不是善茬……好吧,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善茬。
“基什安放王宫里的眼线刚才已经处理好了。”阿丁挤到七崎桑子边上坐下,拿过酒壶咕咚咕咚就是好几口,他擦了擦嘴,看了眼她,“心情不怎么好吧?”
“能好得起来吗?被骗了这么久。”七崎桑子没好气地接了一句,还害得她之前紧张得要死,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丢人。
阿丁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基什的守护神是战神扎巴巴,在打仗上面从来畏惧过其他城邦,但要是十年洪灾的话,再怎么强大也差不多玩完了吧。”
“……”
“王确实是位优秀的王啊,乌鲁克的城墙正在修建,水井也在不停地打通开挖,神力、天罚那都不过是他王道上所需的手段。这个年纪就有了这种器量,长大后或许……不,是必定将会成为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无人可比的王者。”
七崎桑子收回看他的目光,放下手中已经连蜡都比不上的鸡腿,眼前这个一直吊儿郎当的大老爷们竟感觉比她还要难过好多,就在她以为是不是跟他角色互换的时候,他才缓缓道出了他的悲伤——
“王他,连我也骗了呢。”长叹之余,阿丁搓了搓自己的双眼,放下手后又露出释然地笑容,“我一直以为哪怕是王,只要以诚相待就够了……不过果然是我想多了吧,王相信的永远都只有他自己。”
他不愿再多说,站起来后把手放在七崎桑子的头顶,“力量完全恢复还需要几天,但是足够你离开乌鲁克了,再晚些……”
人群在前排推搡,刚好挡住了这边,七崎桑子身后的壮汉也忽然倒地不起,她愣了愣,只感受到浑身一轻,像是扣住她双手的镣铐终得解放,力量正在缓慢地恢复。
“再晚些恐怕就走不了了。”
七崎桑子回头看去,只瞧见了阿丁有些落寞的背影,他刚才是在提醒她快走,她自然要离开,却又叫住了他:“那你去哪儿?还回王宫吗?”
“不了,我还是觉得去城西变戏法比较适合我。”他的步子没有停下,只是挥了挥手,“我也不跟你说再见了,自己保重。”
阿丁走了,走得干干脆脆。
七崎桑子是感激他的,虽然有时候特别烦人,但确实是个相交的朋友,不过正如他所说,还是不要再见了比较好——
“你也保重。”
……
圣婚仪式到了尾声,在祭司的带领下,国王今晚要留宿在神庙,与女神一起歇下。
屏退了侍候在侧的下人,伊南娜坐回了久违的神座,对身边的吉尔伽美什露出了欣赏的笑容:“降临在基什的将是灭邦之灾,果然如你所料呢。”
吉尔伽美什撑着一侧的脸,嘴角扬起讽刺的笑:“你真以为基什会这么容易结束吗?”
“十年洪灾,阿旮有再大的本事也该到头了。”伊南娜仍旧带着自信,乃至自负的笑容,对基什的未来下着定论。
吉尔伽美什不愿再多说什么,这十年洪灾只是基什步入灭亡的序曲,将来会由他亲手摧毁。
“不过你远比你父亲优秀,真是让我欣慰呢。”伊南娜嘴角微勾,稍显媚态,慢慢靠向身边仍是少年的吉尔伽美什,“你的未来真是令我期待。”
可眼前的少年王并没有理睬她,她顿了顿,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身上染上了下界的低贱气味,她想起来了,自己的一切都被那个假扮自己的人类女人碰过,使用过。
没有能比这种事更令她恶心的了。
“啊,这个位子上有人类的臭味。”伊南娜掩住鼻子,眉间紧皱,满眼皆是厌恶,“还有我的权杖……我的房间……”
她已经没有任何好心情了,招来大祭司后,她不悦地吩咐道:“我房间里的东西全部烧掉,侧殿那几个男人也都给我杀了,还有将那个假扮女神、染污神座的女人带上来,我要……好好地谢谢她。”
她的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搭上她握着权杖的手,她顺势望去,是他微侧的脸颊,金色的碎发下,血红的瞳孔倏地睁大,继而缩小,仅一瞬间毫不掩饰地迸发出的强烈杀意,而这仅仅只是威慑——
“那个女人你最好别动。”
伊南娜愣住了,背脊窜起的冰凉,就像被蛇信子扫过,这是从未见过的表情,眼前的少年王者藏有她未料到的危险。
最好?
看似是商量的用词,却根本不是委婉的语气,更像是在传达——他的命令是绝对的,哪怕对方是至高的存在,也绝无余地。
只是迟疑了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
吉尔伽美什又笑了,刚才的杀气全消,也放开了她的手腕:“只要不碰触本王的底线,本王还是愿意尊重你的。”
“……”
“那么晚安了。”
吉尔伽美什说完就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伊南娜握住刚才被搭上的手,她竟然会发抖,但她也知道,吉尔伽美什刚才的话不是在开玩笑,而且在这种时候,她也不能跟他翻脸,但是怒火不可遏制。
长时间的沉默,神庙的大祭司不安地低垂着头,她听到了女神疯狂将器皿砸烂的声响,她仍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居然、居然敢这么对我。”
自视甚高的伊南娜当着下人的面在圣婚的当晚被吉尔伽美什这么对待了,奇耻大辱……这才是对她真正的羞辱。
她是女神,人人称颂的天之女王,她的高傲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她的意思,区区一个人类女人竟然敢让她名义上的丈夫,乌鲁克的王者这么维护。
“绝对……”
伊南娜紧紧攥着权杖,忽明忽暗闪烁的光芒是此刻她愤怒的证明,她狠狠著地,力量一路震碎了地上的砖面,器皿破碎之声响彻整个神殿。
“绝对不会放过她的,那个卑贱的女人。”
……
与此同时,被女神这么惦记的七崎桑子刚刚走到乌鲁克的城门,她捏了下酸了的肩膀,上面正扛着一堆她打包带走的食物,帮了吉尔伽美什这么多只拿了这么些东西,她还觉得自己吃亏。
她望了眼看不着边际的沙漠,笑着踏出了出城的第一步——
这下是真的可以回去了,也不知道那个毛茸茸的家伙有没有想她。